浅浅抹茶香(54)
刚进和安小区大门的我们仨,依然是熟悉的配方,我坐在林陌的后座上,两条腿不受拘束地晃动着,林陌和林瀚各自推着自己的自行车,伴随车轮前行的背景声音是我的吐槽大会。
“不是吧,你俩的爸在凉亭那边下象棋呢,”我开始收敛进行中的能够变换各种样式的小动作。
林陌的爸爸大衣里搭的棕灰色羊毛衫,就是去年我们班在他们医院体检,他给我抽血时白大褂里穿的那件,我至今都记得。
我一看见林陌的爸爸就油然而生一种敬畏之感,因为小时候几乎所有疫苗都是他给我接种的,他还老骗我说不疼,让我不要害怕,“我昨天还给我家小陌打这个针了,他说打上根本没感觉,”我竟然冒着哭的风险还要次,次,上,钩。后来长大了,聪明点儿了,才感觉林叔叔跟我说话就像逗小孩儿一样,再也不敢轻易相信他了。
林陌朝凉亭的方向看了看,没有说话。
林瀚的脚步像被无措收买了。
自行车的脚踏板翻转了最后一圈,和时间彻底没了联系,“嗯?我爸?”
林瀚平时能见到他爸爸的机会不是很多。
甚至他爸爸什么时候回家对他来说都是个未知数。
少年的嘴角塌陷,驻扎着两池暖阳,一汪伸向欣喜,一汪相遇慌乱。
“你坐着呗,还没到……”
林陌看见我就要从后座上滑下来了,他停住车子,左手托着手柄,右手扶着后座。
一抹浅浅的笑散漫在逆光里。
我从林陌的臂弯里钻出来,揪弄着堆在腰间的校服上衣,有一两片残损的柳叶从褶皱里蔓了出来,我苦笑道,“不了不了,还是下来吧。”
——傻缺,看见我爸就这么怕,至于吗,又不是不知道你在后座上坐过。
“林瀚,走了,快。”
林陌缩短了每一个频率里的步长,好像在刻意配合整场不燥的风速。
“呃,嗯,来了,我,我系一下鞋带。”
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爸爸,又想着就跟之前一样,大不了不说话而已,反正这个角色在他的印象中一直是模糊的。
荧光橘色被尘灰雕刻,黯淡了。
期许在两窝绮梦里溶解,避开被填平的轨迹。
“小陌他们回来了。”
“都十二点多了,咱们也该回去了。”
“建平,有时间多陪陪小瀚,浩浩走了也有几年了,该放下了……”
“……嗯,知道。”
林建军深长言语罢,把石桌上混乱的象棋再次摆放好。
“那个楞楞的小姑娘是谁?”
“你是说小浅?”林建军没顾得上抬头看快要路过凉亭的我们仨,抓起一个红漆勾绘出的‘炮’在棋盘边上轻啄了几下,“顾毅,我大学同学,你还记得吗,他女儿。”
“哦,是她呀,记得记得,”林建平把窜进袖子口的右手伸出来,先后拿起放下‘车’,定夺了几番,“林瀚的同桌,是吧,听秀儿说过两回。”
“爸,你也在。”
“嗯。”
林瀚和林建平的对话很简单,平铺直叙,气氛不够亲密,但也不存在疏远的寒暄。
从我停下脚步起,林建军就一直盯着我的头发看,我便硬着头皮说了句“林叔叔好,”我想着不知道又有什么打趣的话等着我,还是自己先卖个乖比较划算。
林建军看了看林建平,看了看林陌,“小浅都长成大姑娘了,以后可就是我们林家的媳妇儿了。”
“啊?”我的脸“嗖”的一下被更迭了颜色。
“小香菇,什么?不是吧?哈哈哈。”
“爸,叔叔,先上去了,不打扰你们兄弟俩聊天下棋了,”林陌推着自行车继续往前走,我紧跟在他后面。
“跟你妈说,我和你大伯下完这盘棋一会儿也上去了,很快。”
林建平的一句话平凡普通,却让林瀚听得猝不及防。这个秋天还是有些温热的,不需要他竭力去拼补自己破毁的心。
“……嗯。”
父与子的沉默,
是谁对谁的辜负,
又是谁擦拭了谁理应被治愈的名额,
不知道您是否知晓我已受伤,但我确有伤痕堵在心上。
林陌拍着林瀚的左肩,和他相视一笑。
“小香菇,走了,”林瀚不羁的右手正中我后脑勺的几撮头发,他不怀好意地调侃道,“小媳妇儿?”
我咬着下嘴唇,在齿间来回吮吸着。余光中误入了林陌的笑颜,话到嘴边终于还是没说出口。
蹒跚的步态转身跑向二栋的楼门。
“看小香菇,脸红了,哈哈哈。”
“快走吧你,没个正经。”
晴朗开始滋长,述诉短暂的苦乐,把希冀嘱托给荡远的梦。
才得知,温暖是迟早都会出席的。
午饭后,
我和林陌的QQ聊天界面:
“你刚刚脸红什么?”
“你爸老那样说,怪不好意思的( ̄ー ̄),小时候那会儿就说,现在我们都长大了。”
“大人们喜欢瞎起哄,不用太在意,”
“况且,”
“你又不是真的要当我家媳妇儿+_+”
——傻子。
“嗯,对哦。”
——其实也可以勉为其难……
第十七章 第七节
梧桐叶还是照旧飘零,没有谁会去督促它们等待和坚持,所以很容易被打倒,看起来惨淡一片。
浓云欲盖弥彰,恢宏地移步而来,同这座宁谐城融为一色。
“这一列的,穿红色衣服的那个男生,”孙学之深陷的眼窝很快锁住林瀚,找不到出口,直泵出矍铄的火星,“林瀚,来回答一下。”
云端那头的橙海含羞带怯,不再沉默。
随性出入门窗缝隙的风怎么还是嗅不到倦意。
近在我眼跟前的犯罪现场,富有底气的棋局是最明朗的路标。
“尴尬了,尴尬了,”林陌用摆在他俩桌子中间的半截深蓝色格子衬衫包裹住杂乱堆砌在上面的五子棋,一块拾掇进他凳子靠背上挂着的书包里。
林瀚扫了眼四周,所有人都穿着黄蓝色相间的冬季校服,只有他一个人没穿校服,穿着红色的卫衣。
一个出众的衣架子人形立牌被明明白白地卡在窗户口。
他把盖在腿上的校服套在红色卫衣外边,跨过孙学之不打算销匿的怒视,潇洒地站起来了。
宽大的校服像面超大补丁缝在红色卫衣的外面。
和冷峻中未散尽的余热遥相呼应,一切都变得有迹可循了。
“给你看我的。”
我把自己的语文笔记本推到林瀚的桌子上,用樱桃小丸子的笔头指了指他应该回答的部分。
林瀚眨巴了两下眼睛,大概是‘我没事儿’的意思。眸光里的星星被打碎了,渐次流转出来。
孙学之的脸上载满了几章让人很难遗忘的怨尤小记。
林瀚倒是挺坦然,“老师,我,不知道。”
“不知道还不认真听课,我发现你好多次了,上课不听课,干什么来了,一点学习的态度都没有……”
孙学之创新的篇幅从来只增不减。像正在预览一封不曾修改过的心事,作者冥顽不灵,作品呆滞乏味,他微微泛黄的瞳孔越发没有动律了。
教室里的躁动见势都一一被射熄火了,好多人通往交感神经的门票瞬间被盖了钢印。
“林瀚,”林陌抹着后勃颈偷笑,“兄弟,牛逼了啊,顶住顶住。”
林瀚把胸前两根一长一短的卫衣帽子的带子拉到一般齐。
孙学之犀利中带点拖沓的讲话乘着他背后的帽子直往他头发梢里蹭,藏入耳根后的几捧热气也早被吹干了。
脱俗的光斑准确降落到他的嘴角,“客气客气,好久没听他骂我了,怪想的。”
“怎么这么差劲儿呢,站着的人不好好站着,坐着的人不好好坐着,没个规矩,嘴里一直嘀嘀咕咕说啥呢,嗯?这还是在课堂上,得端正你们的学习态度,知道吗?”孙学之终于顿了顿,掀开手心里捂着的搪瓷杯的杯盖。
“咳,”林陌没有说话了,在自己没写几个字的语文笔记本的背面设计起了刚刚兴致未散的五子棋棋局,“靠。”
“张老师带的班出来的就是这样的学生?”这句话被果断划了分割符,在孙学之嘬了口养生茶的嘴里含糊打转。
孙学之见林瀚一脸无所谓的样子、没有一点改过的诚意,“你拿上书出去站着吧,到外面去听,反正你也不在乎上不上这个课,”孙学之右手的食指利索地从杯盖后刺出来,在林瀚和后门之间补了一道颤抖的虚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