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暮染光时(66)
那一刻,宋念安真的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滚烫流动,每一处的灼热都附着着感动和异样的喜欢情绪。
宋念安原以为林钦吟会和那个男人的儿子一样排斥自己,却没想到她会那么温柔地努力接纳她这个突然降临的妹妹,甚至没有任何怨言。
就算这么多天的相处,林钦吟也一如既往地对她好。
所以,宋念安开始有不想走的想法了,她好想在这个有人情味的家里永远生活下去。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这个想法很自私。
.….
思及此,席卷涌上的困倦都如潮退去般地了无声息,宋念安夜盲不轻,伸手摸了半天才摸到墙上的顶灯开关。
她开了灯,穿着拖鞋就出了房间,想下楼倒杯水喝。
可当走下台阶,顺道走出拐角,宋念安看到了前厅院落方向,半开半合的门缝里挤出的微弱暖色灯光,隐隐约约还有人在说话的声音。
她静静一听,就能分辨出那是林爷爷,就聊天内容,他应该是在和宋芷青通电话。
今晚这通电话是宋芷青鼓起勇气先拨来的。
电话两端起初不约而同地陷入沉默,长辈和小辈似乎都在找寻一个能平衡多年隔阂的聊天方法。
最后还是宋芷青先开的口,她喊林老,依旧是如同那天的老将军。
宋芷青多年身体都不好,再碰上对面的人是有所顾忌的林老,这会说话嗓音自然一低再低:“老将军,这么多天,安安在老院,没添麻烦吧?照顾她辛苦您了。”
林老沉吟后,没直截了当地回她的问题,反是自找路径问:“明天什么时候来接孩子?”
一听这话,宋芷青以为是老院的人没能接受宋念安的存在,心想着柏安走了这么多年,她早不是老院的人,那天挑着勇气去谈条件,着实是在痴人做梦,便说:“我随时都有时间的,明天一定尽早去接。”
“怎么?”林老端不下那派态度,同样也是心里过坎,面子没法拉下,干脆成了质问的态度,“你这是多不放心孩子养在老院?”
宋芷青哪敢和尊敬的长辈叫板,利索否认:“没有,我只是怕安安惹麻烦闹得大家不开心。”
林老哼了声气,自顾自说:“那明天晚上你来看看,柏安女儿哪个不乖?”
话音没落,两端就蓦然都静默了。
这话隐含意思太多,宋芷青感觉耳骨发麻,神经的骤然跃动似乎牵扯得心跳都咚咚咚加快得猛烈碰壁,一阵又一阵扰耳地敲撞着她脆弱的心房。
她难以置信自己的判断,她怕自己听错,她怕自作多情。
可林老根本不给她反应的机会,老脸拉完就紧接着问:“离婚手续办完了?”
“嗯。”宋芷青心里咯噔了下,老实说,“回国前就全都办好了。”
林老说:“那就行了,明天回来吃晚饭。”
始料未及的回答,宋芷青错愕到一时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是她听错了吗。老将军说了什么,他说了回来,而不是过来。
这话仿佛无形的开关,一开一合的利落,无端浇熄了多年焚烧肆起的恩怨难解,他把老院又定义成了她能来能去的那个家。
没几秒,宋芷青的肩膀就难以自控地开始颤抖。她的手指紧捏着手机,指尖微端因为不自禁的用力而渐变冷白。
难忍的泪腺酸涩仿佛和胸腔漫溢出的痛楚密密牵连,一股脑地,发了疯地往外汹涌情绪。
宋芷青红了眼眶,泪水蓄珠成串地躺下白到不见血色的脸庞,千言万语的感谢涌到嘴边,却都因为如鲠在喉而无一句得以说出。
时间过得太久了,她总试着藏匿孤独,披身自以为质硬不破的盔甲,却还是在漫天风雪中,被一秒刺痛了内心深处的软肋。
这么多年,宋芷青真的太过渴望能有再属于自己的那个纯粹的家,可现实接续不断的鞭打和教训都在告诉她不要痴心妄想的道理。
她知道自己不配,所以干脆断了那个念头。
而林老现在不过几个字,就在万家灯火里,重新为她燃起了独有的一盏光亮,像极了曾几何时的白日美梦。
宋芷青不敢发出哭声让长辈听到,只好沉默着自己强忍着,一下一下的抽噎声都被她硬生生吞回了腹中。
可没一会,她哭着哭着就笑了。
她深吸着气,笑着重重嗯了一声,这般回应仿佛又是当年那个没心没肺,林老看着长大的孩子。
林老听得心酸得不行,谁的心不是肉长的,这孩子是他看着长大的,怎么能不知道她骨子里是什么样的呢。
他没说话,只转身看向了旁边墙上挂着的那副林家全家福,盯了好久,才冷不丁松下绷了好久的硬气语调,祥和说:“明晚六点,自己回来。”
宋芷青立刻说好。
电话很快挂断。
站在门外的宋念安年纪尚小,听不懂大人话里隐藏的那些意思,她只以为是宋芷青要来接她回家了,她以后没法再留在老院了。
小孩的脸色瞬间如重墙倒塌般地垮了下来。
她垂下眼睑,狠狠地抠着自己的睡裙衣边,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再度颠覆而上,洪流似的冲荡着这几天好不容易蓄起的安稳堤坝。
就在宋念安转身想回房间的时候,她一抬头,看到了旁落鱼塘边站的男人,是一身纯黑运动装,刚夜跑完回来的季淮泽。
稀朗黯淡月光下,男人颊边淌下的汗珠清透润光,配合他瘦削净澈的轮廓,寻常清冷的冷淡都不知不觉裹上了层慵懒,温和不少。
其实宋念安一开始是有点怕季淮泽的,但几天接触后,她发现这个哥哥话少却很好说话,偏心那也是真的很偏心,对姐姐偏心至极。
但抱着只要对姐姐好的念头,宋念安喜欢林钦吟,连带着也喜欢季淮泽。
季淮泽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宋念安乖乖走到他身边,中途,她把情绪收敛起来,白皙红润的小脸蛋上一秒挂上笑容,还坦然地喊他哥哥。
季淮泽落手揉了揉她的脑袋,把她抱上铺了软垫的石凳,问她:“这么晚怎么不去睡觉?”
宋念安没回答。
季淮泽哪会看不出她有所异样的状态。就连林钦吟这么会藏情绪的,他都能很快琢磨看透,何况还是孩子的宋念安。
没等她再出声,季淮泽就先一步直白问:“是怕明天有人来接你走?”
一击即中,宋念安不太。安分的右手又开始抠睡裙的碎花衣边,她不想被任何人发现她的小心思,却又无奈自己连藏好本事都欠佳。
季淮泽低眸瞧她这副纠结模样,像极了当年躲在西院,不知所措的林钦吟,要说血缘使然,真的不假。
他顿了几秒,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揉她脑袋算是安慰了:“真的跟你姐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话引出了宋念安的几分好奇。她抬头,乌溜溜的小眼睛眨得起劲,“是长得像吗?”
“不是。”季淮泽低笑,“是这股自己憋着的别扭劲。”
“……”宋念安心里闷闷的,姐姐知道你这么说她吗。
季淮泽没和孩子说沉重话题的习惯,没两句就悄然拐了话题:“放心,你是老院的孩子,这里就是你的家,想待就能一直待下去,大家都希望你可以留在这里。”
季淮泽有胆说这话自然不会是空穴来风。
前两天,亲子鉴定结果下来后,季老和林老把他和林钦吟喊去书房,为的就是商量宋念安后面的学习和发展培养。
全程,林老都没法坦诚自己的想法,反倒还是林钦吟笑着替他坦白:“爷爷,您也不想安安走,对吗?”
一句话说中心坎,林老再怎么面不改色,最后还是嗯了声。
老院的孩子平时都不在家,整个大院落从早到晚都空空落落,凉风渐起,落花飘零,生气匮淡。
好不容易宋念安出现了,老人家心里也多了个盼头,好事一桩。
林钦吟再没法接受当年的事,还是能够猜出为了生宋念安,宋芷青前后吃了多少说不出来的苦。
抛开这么多年,她们毕竟还是母女,一味地执意过去,没有谁能过得舒服。
就全家福的站位,林钦吟也看得出,林老放下了,只是堵在心里的话还没说出来,可就在她想提见面的事,林老先一秒脱口而出,问她:“找个时间让她回来吃饭,介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