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下的声音(63)
番茄、洋葱和牛肉的配比恰到好处,牛肉也很软烂,一层厚厚的奶酪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真好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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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几天淑梅都在地里,签租赁合同的时候,中介已经将要租给淑梅的地块用卫星图标定好了,但玛丽安说,如果淑梅想要换其他的地块也是可以的。
淑梅是个城里长大的孩子,对选地这件事,心里完全没谱。玛丽安说开始想着自己用地方便,把远一些的地块租给了淑梅,灌溉水源也远一些,但是见了淑梅,很喜欢她,如果她愿意换成离房子和水源都近的地块,她这方面没问题。反正剩下的地雇人来种,近点远点都一样。淑梅觉得玛丽安说的有道理,而且远些的地块确实要多走好一阵,也就接受了玛丽安的好意。
玛丽安在地里已经种了苜蓿,淑梅确定好地块,她就让人过来把苜蓿都收了。淑梅对地的大小没有多少概念,因为听说美国中等农场的规模都在上千英亩,自己租的这区区五英亩应该没有多大。可当地块明明白白摆在她眼前的时候,她被这片土地的规模吓得话都说不出来。玛丽安收割了苜蓿,没有了覆盖的植被,地块看起来就更大得瞠目结舌。
站在那片刚刚翻耕过的,黄褐色的土地上,她感觉自己就像是一颗小土喀拉,渺小到让她心里发慌。这块土地归她所有,由她驾驭,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她如何能驾驭得了?
她在地里像只没头苍蝇一般飞过来又飞过去,脑子里一团乱麻,理不出个头绪,不知道该从哪里下手,像一个捅了娄子的小孩子,惊恐万状却又不知所措。
她着急上火,又加晚上受了点凉,早上起来,就觉得浑身酸疼,试了试体温,虽然只是一点低烧,但是头重脚轻,浑身乏力。她吃了点缓解感冒症状的药,在床上睡了一上午,中午醒来的时候,觉得好了一些。但一点食欲都没有,起来勉强喝了点牛奶,又强迫自己吃了一个橙子。
她想去地里,可一想到那一大片沉默的土地,犹如等待她发令的千军万马,而她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就觉得烦躁,又爬回床上躺着,她甚至都不愿意想‘土地’这两个字。
她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等再次醒来的时候,听到有人敲门,玛丽安在门外叫她:“淑梅,淑梅。”
她从床上爬起来,胡乱穿了件衣服打开门。玛丽安站在门外担忧地看着她:“你还好吗?我今天早上没看到你,中午也没有,我怕有什么……你看起来像病了。”
“可能有点感冒,我吃了药,又睡了一上午,感觉好些了。”淑梅强撑笑容,但仍然难掩疲惫。
“要不要去看医生,我可以开车带你去?”玛丽安眼里写满了担心。
淑梅摇了摇头:“谢谢你,玛丽安。真的不必,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你确定吗?”玛丽安握住淑梅的手,“还是有点热。”
“今晚再睡一晚,明天就会好了。”淑梅轻轻地把手从玛丽安的手里抽出来。
“那我给你拿点洋甘菊茶和蜂蜜来。把洋甘菊用开水泡开,加两勺蜂蜜,喝下去效果很好。我和亨利感冒都喝这个。”玛丽安不容淑梅说话,转身要下楼,突然又想起什么,扭头问淑梅:“你晚上想吃什么?”淑梅刚要说不用麻烦了,玛丽安不等她回答,紧接着说,“我晚上给你拿点姜汁鸡汤来。喝下去盖上厚被捂汗,恢复得很快。”玛丽安说完咚咚咚地转身下楼。
不知是玛丽安的洋甘菊蜂蜜茶起了效用,还是淑梅吃的药起了作用,到了晚上,她的体温已经正常,精神也好了许多,她不仅把玛丽安送来的姜汁鸡汤喝个精光,还自己做了一个火腿煎蛋三明治。
吃完饭,淑梅又泡了一杯洋甘菊蜂蜜茶,坐在靠窗的书桌前。也许是发烧把脑子烧通了,她感觉大脑现在很清醒,不再是一团乱麻,心里的恐惧也没有了。她回想起高中的时候,在读者文摘上看过的一片文章。文章是说作者年少时,有一次被困在一棵树上,不知如何下来,急得大哭。她的父亲赶来,站在树下告诉她:先不要想如何从树上下到地面,看看你的周围,发现最安全,最有把握的一小步,小心地移到那个位置,然后在找出下一步。就这样,她一步一步地安全回到了地面。
作者把这个经历当成了一条人生经验,她说当你面对一个大麻烦,感觉无所适从的时候,不要慌乱,审视你的周围,看看你能完成的最简单的一步是什么,就这样把一个看似不可能完成的复杂任务分解成若干简单的小任务,就变得简单易行了。
淑梅安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厘清自己的思路:她要做的是首先确定她的目标,然后决定该怎么一步一步地,达到她的目标。
她从抽屉里取出纸笔,先在纸上写了芦荟两个字,这是她的目标,她需要的产品。要得到产品她必须种植芦荟。紧挨着芦荟她写下种植。种植需要做的是浇水、施肥、病虫害防治,还有收获。她把这些写在种植的下面。种植必须有种苗和土地,她把土地和种苗写在种植的旁边。种苗需要购买,但也可以自繁。土地需要整地,底肥和做畦。
淑梅盯着纸上的文字,这就是她的工作线路图。她在整地,做畦、施底肥、买芦荟苗几个词上画上圈,这些就是她现在着手要做的工作。她想了一下,又加上了买肥料,然后把笔扔到桌上。
有了计划,心里感到充实,还有一点蠢蠢欲动的兴奋,她站起来在屋里来回走了几步,这时候手机传来提示的声音。她拿起手机,是QQ来了信息,是满丰发来的。
‘纳什维尔一别,一切都好吧?我大概和朋友谈了一下产品的情况,他说应该没问题。因为我还没有给他看具体的图样,他只能给个大概的估计,模具加五千套样品,总价应该不会超过一万美元。’
‘真是太感谢了,满丰!’淑梅回复道,‘专利已经申报,估计下周可以收到专利局的回执,我知道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你就可以把图纸给你的朋友了。价格我满意,多亏遇见你。(笑脸,点赞)’
‘也多亏遇见你,带我游览纳什维尔,我拍回去的照片大家都说好,特别是帕提弄神庙的照片,大家都说太赞了。要不是你,我肯定找不到那里去。‘
‘我也是瞎猫撞死耗子,以前也没去过。哦对了,我已经搬到南加州了,地址是……’淑梅把自己的新地址发给满丰。
‘收到。准备大干一场了?好羡慕你,能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生活。’
‘过奖了,我只不过……’淑梅没有继续往下打字,她盯着手机屏幕,眼睛却什么都没看见。
这是她喜欢的生活方式吗?如果完全让她自己选择,她会来加州种芦荟吗?
她摇摇头,心里说不会的。如果让她选择,她宁可回到从前,像原来一样悠闲舒适地坐在家里,穿着柔软的印花棉布长裙,披着那条东山在新西兰买的羊绒披肩。如果在夏季,满屋应该都是温暖的金色阳光,如果是秋冬和早春,屋外下着诗一般的绵绵细雨,屋内却是干燥而温暖。她头上也许卷着发卷,也许只是随意地将头发盘在脑后,电视里播放着中国电视剧的VCR,面前的茶几上放着水果、坚果、从中国店买的瓜子,还有她喜欢的乳酪曲奇和果汁。
她也许一边看电视,一边给夏润或东山织毛活,或是做些小手工。她也许在看女性杂志:服装流行什么,美妆流行什么,护肤的新技巧,还有最新的美食菜谱。她也许在厨房忙碌,尝试一款新的菜品,或者仅仅是烤一盘甜饼干,给放学回家写作业的夏润和她的同学们做零食。她也许在和闺蜜煲电话粥,聊聊中国人圈子里的传闻和朋友亲戚们的家长里短,或者只是躺在沙发上发呆,什么也不做。
这是她曾经的生活,曾经习以为常的生活,这是她喜欢的生活方式,这生活曾经如探囊取物般轻而易举地握在她的手中,可现在却糊里糊涂的失去了。为什么?因为她的任性和自负,她不能怪东山,她只能怪她自己。是不是所有的人都是‘这山望着那山高’,拥有的不知珍惜,失去了才觉得珍贵。
但是,人们又说,人不能安于现状,要实现自我价值,究竟怎样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