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哄(58)
每年只有上元节会解除宵禁,冯素素要抓住这个机会。
虽说张思远说过不限思夏的自由,可上元夜出门的事,思夏不敢做主,去问张思远的意思。
他深感可惜,因他也没和思夏一起逛过几次上元夜。
今年思夏被人约了,而他也被程弘约了,这糟心的事,让他心里酸酸的。可看思夏兴致高,他就只是嘱咐她小心的份了。
思夏一听他不去,忙道:“自元日起,阿兄和程将军见过数次了,上元夜陪我一次不行吗?”
她这个大傻子,看不出来他喜欢她就算了,还做这种过分事让他添堵!
他毫不客气地下她的面子:“你不是有人陪了?整日里在我面前念叨她,终于等到了上元夜,你和她一起去吧!”
冯素素又打错了主意,一时有些失落。可她不敢爽思夏的约,怕她气恼不理她了,那她就更不容易见到张思远了,想到这里,她又打起了精神。
正月十五这日,申时刚过,思夏换了一身男装就要和冯素素出门。临走时,张思远嘱咐她别玩疯了,子时前务必回来。
好歹让冯素素见到了他的脸,心里高兴,便和他多少两句话:“张郧公放心吧,子时前我一定把她送回来。”
张思远僵笑:“那就多谢娘子了。”
冯素素也回之一笑:“不必客气!”
她心里又吃了蜜,脸上也笑开了花,本就生得夺人眼球,这一乐就更美了。
在冯家的马车上,思夏推她一把:“你傻乐什么呢?”
冯素素拍拍小脸,镇定下来:“我当然是乐你有个好兄长啊!”
“好像令兄不好似的。”
冯素素白她一眼:“家兄当然也好了!”转而挑起车帘,打个岔结束这尴尬局面,“你快看!”
思夏也挑帘,向外看去,上元节的热闹扑面而来。
其实早在前两日,长安城大街小巷就已挂上了各式花灯,诸如白鹭转花、黄龙吐水、金凫、银燕、浮光洞和攒星阁等,灯形繁多,精妙无比,齐齐亮起,将夜照得如同白昼。
国朝百姓庆上元佳节时,宫里也会有灯会。宫中各殿的蜡烛连绵不绝,更有能工巧匠造灯楼。灯楼高一百五十尺,其上悬挂珠宝金银,灯楼亮起时,可与月色争夺光辉。
除此之外,皇城西侧的安福门外还有灯轮,灯轮高二十丈,衣锦绮,饰金玉,其上燃放五万盏灯,堪比火树银花。灯轮之下,会有衣罗绮、曳锦绣的宫女和万千妇人踏歌。
今日冯素素出门,带了三个随从,一个墨玉,两个会功夫的男家丁。思夏带了宝绘一个,张思远不放心,又让杨璋选了两个人陪着。
街上车水马龙,思夏与冯素素先去安福门看灯轮,灯火照耀之下,歌声此起彼伏。思夏挤入人群之中,看看灯轮下的仕女,一个赛一个的衣着艳丽,她们施粉敷面,一应钗戴价值数万钱。
国朝女人,太能花钱了。
思夏看着她们挂了一身的鸡零狗碎,替她们感到疲累的同时又觉着自己今日出门颇为寒酸,她连幞头都没戴,就用根银簪将头发箍住了。
在灯轮下玩儿了半个时辰,冯素素说她饿了,要拉着思夏去吃东西。萧记的馄饨,盛记的炙羊肉,古记的切鲙……她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撩起了思夏的馋,她也饿了。
张思远不吃荤,思夏一个人吃荤也吃不出味道来,平日又鲜少外出,却是错过了不少美味、今日有冯素素作伴,她乐得自在:“我们去吃切鲙吧?”
古记切鲙店在东市,几人上车,向东市而去,至东市西门,思夏和冯素素下车,再一次融入人流之中。
有孩童坐于大人肩上看灯的,有踮脚扒住身前人又警告身后人不要往前挤的,还有闪身躲避拉车小驴口中嚼食干草喷出沫子的……东市的井字街人头攒动,摩肩接踵。
冯素素拉紧思夏,又朝身后人道:“若是走散了,就去古记切鲙店找。”
几人挤着挤着终于到了古记切鲙店,店内食客众多,男子不戴幞头便饰簪,女子不着男装便戴帷帽,个个人模狗样,但在吃面前纷纷卸下伪装,吃出了野蛮架势。
思夏与冯素素选了雅间落座,随后有博士端进满满两碟切鲙来,因为天冷,而雅间内有火炉,刚端上来的切鲙上有冷气散出,让红肉绿菜有了仙风道骨的味道。
所谓切鲙,是钓上河鱼再切片后生食。
思夏夹起一片放入口中,鲜嫩无比,再吃一口,口舌生津。
她和宝绘一案,冯素素和墨玉一案,其他的侍从在外间烫酒喝。雅间内的人正吃得憨时,忽然听到外头有嘈杂之声。
思夏从狂吃中抬头,掏帕子擦了擦嘴,目光望向门缝处。
这时门被打开,冯家的随从进来,一施礼,朝冯素素禀道:“小娘子,外头有个醉汉闹事,店家在赶人。”
冯素素面无表情地“哦”了一声。
她“哦”完之后,外头的吵闹声就膨胀了。
冯家两个侍从警觉起来,到门外去守着,免得屋里的人受惊。
醉汉稀里糊涂地惹了刚至店中的客人,客人的随从就将醉汉打了一顿,随从没得到主人喊停的命令,连案都掀翻了,惊了堂中其他食客。
思夏从里头听着,外头有碗碟碎裂之声,随后又听到一句:“睁开狗眼看看,连老子都敢惹,快把他给我捆了。”
店内生意尽毁,一时想死的心都有了,忙劝和,却无济于事。
“外头是什么人?”冯素素问。
冯家侍从摇头。
虽是暂弛宵禁,但以前百姓游街观灯时有踩踏事件发生,所以金吾应该不会放松,武侯铺一定有人在。
思夏想着让武侯尽快过来,把这群人带走,她还能多吃两口切鲙。
她想得不错。外头有武侯立马杀气腾腾赶了过来,刚要发威时,却立马软了。其中一个上前去,恭恭敬敬朝贵客行了个叉手礼:“肖郎君。”
屋内冯素素眉头一皱,难怪她刚刚听着那个人的声音耳熟,再一听称呼,外头那个人必定是肖崇了。
思夏不甚明了,问道:“你认识?”
冯素素满脸不屑:“一个仗着自家父亲在中书省任职的纨绔。”
思夏郁闷地“哦”了一声。是谁她也不认识!
这时又听外头武侯道:“送万年县狱。”
一声令下,那个醉酒之人还在发疯,却已经被几个武侯三下五除二拖走了。
肖崇扫了兴,要选雅间吃切鲙。店主看着碎掉的碟碗,要索赔,却不敢,只能自认倒霉,又亲自领着他到安静地方。走着走着看到了挡道的冯家侍从。
店主对所到之人皆是客客气气,刚要说让一让,肖崇的侍从却叫道:“赶紧滚开!”
这还不算,肖崇非要入冯素素和思夏的这间屋。
店主一脸晦气,生怕再惹他不快,便拉着老脸朝冯家侍从说好话,希望里头的人能让一让。
冯素素道:“让他进来说话。”
思夏看她两眼发红,自知劝不住了,即便劝得住,肖崇那头也得硬闯。她一脸忧郁,今日本想出来吃吃逛逛,不想却遇见了这事,真闹心。
肖崇正在气头上,一听里头是个甜甜的女音,心里痒痒的,大喇喇挑帘进去。看到其中两人十分面熟,诶,在哪儿见过她们?
“既然进来了,”冯素素将剩下的残羹推了推,“喏,吃吧!”
冯家侍从一阵蔑笑。
肖崇面上的跋扈劲儿褪了褪,他想起来了,其中一个是左羽林军大将军冯扬志的小女儿。从前击鞠的时候见过她,当时挑逗她不成被揍了。
可他今日又碰上了令他糟心的源头。
肖崇看冯素素明摆着是在羞辱他,气不打一处来。气了两下,却是转身走了,到底是担心大过节的被揍。
就连店家也跟着狐疑了。不过肖崇走了好,店主心下欢喜,为此赠了冯素素两碗上元节必不可少的肉粥表示感谢。
思夏这才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
有事。
几人吃饱喝足后出了古记切鲙店,一路向西行走找马车,待出了东市西门,人流骤增,思夏和他们挤散了,就连宝绘也不见了。
她叫了几声,可她的声音如混入沙漠中的一粒尘埃,随着人挤人消失在上元节的喜庆之中。
思夏挤在人群之中浑身不得劲儿,离分开之地越来越远,待她有了喘息之机,回头张望,却是一个一个的人头和一盏一盏的花灯,哪还有她熟悉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