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鸟(38)
关梅醒后并不记得毒瘾发作时对我的殴打和说过的话。后来我依然帮她藏匿毒品,为的不是她的迷途知返,为的是那具尸体缺失的肌肉块。
她有时候会说,有时候又守口如瓶,甚至颠三倒四,胡言乱语,但我不介意,我一次又一次藏她的毒品,在她神智不清的时候引她说话。她瘾越来越大,说话也越来越毫无顾忌。
“哦,我不信。”我说,“我亲妈一定很爱我,很爱很爱我。”
“你就是个鸡,你比不上她。”
“得了吧关梅,你就是想用我赚钱。”
她多听话,像一尾肉甘味美的大鱼咬上钩,它摇头摆尾地告诉我,我的价格是二十万,少得可怜的二十万。
她说我是倒卖二手的倒贴货。她是上辈子被牛草了逼才收到8万,要不是急着还债,才不会受这种气。
她说没想到我还是个烫手山芋,当年南湖州大人物的儿子丢了,谁不知道?她说我是活该没命享福。她没把我扔了,而是带我逃到c州,我得磕头跪谢。她说她现在回来南湖州,是因为没人会在意一个被人丢了的怪物,我妈妈恨我,我爸爸也恨我,他们巴不得我这个怪物死在外面。
她怕坐牢而已,说得冠冕堂皇。回来也是因为有贩毒的生意可以做,她是在铤而走险。
那些带血的人体组织破碎不堪,还散发着油脂腐烂的臭味,我捏着鼻子把它们捡起,拼在那具尸体上。
还有些结缔组织没有攒齐,但已足够我窥到一寸支离破碎的真相。我所有模糊不清的记忆,溺水窒息的痛楚都有了答案。
我去查南湖州所有的大人物,查所有失踪儿童发布平台上十年前悬而未破的拐卖案。
有的事情轻而易举。
......
“你今年多大?”郑子闫问我。
天气真热,饮料杯壁洇出的冰水淌的像他脸上淅淅沥沥的汗。
“16啊。”
“哦。”
他点点头,问我还有没有其他想玩的项目。
百米外的旋转木马在唱儿歌,我晕得厉害,太阳光圈一层层把我套住,围着我转圈,有些累了。
我决定以温和的方式结束这场旅行。
我拉着郑子闫往旋转木马的方向走,一开始他走得自在懒散,亦步亦趋。渐渐走到半程,我拖不动他了。
我转过头看,郑子闫如同一个老树植在原地,扎根不动了。
“你要去那?”他看着旋转木马,抽了一口烟,完全不介意它早跑到了屁股。
“对啊,怎么了?”我摇着哥哥的手撒娇。“多好玩啊,坐在上面转几圈,就当休息了。”
“别去了。太幼稚。”
“去吧。”
他撩起眼皮,两指突然捏灭火星。
“你干什么!”我扑过去要拉他,被他一把撂开,接着勾上我的脖子耳语。
“不去,嗯?”
我哪还管他去不去,掰着他的手要看,他却一直躲,将手藏在身后。
“郑子闫,你他妈也是个疯子。”
他笑了,捏捏我的耳垂,“被你发现了。”
那棵老树一下长得遮天蔽日,无数根茎横生地下又直窜而起,将整个游乐场包裹其中,盘根错节的藤蔓缠紧,除了那座咿咿呀呀唱着歌的旋转木马,它被抛弃在郑子闫的视野之外。
我拉着郑子闫去厕所,冲了五分钟他通红的指尖。他任由我摆弄,还把另一只手臂撩起,伸到我面前,“当时烫我的时候没见你手下留情啊,现在知道心疼我了?”
我关了水龙头,不管周围人的目光将他水淋淋的指尖含进嘴里,“那怎么能一样,我的人得我自己烫,怎么能给你糟蹋了。”
终于不绷那张死脸了,他鼻翼翕合,哧哧笑起来,“你脑子里一天都装些什么?”
我狠狠嘬一口指头,“你啊。”
......
“你说去哪?”
“去看看阿姨啊。”我咬了一口面,“上次她发病,不小心看到我没摘美瞳,吓坏了,总归是我的错。”
“跟你没关系。”郑子闫说。
“那是什么?”
“他们要离婚了,吴倩是为这个疯的。”
“我知道。”
郑子闫挑眉,“郑辉这都跟你说?”
“我看你是瞧不起我,好歹爸爸决定收养我了,离婚可是大事,为什么只告诉你不告诉我。”
他点点头,“他们早该离了。”
“不过。”我试探着靠近桌对面,“阿姨不是才从国外修养回来吗?为什么爸爸在这个时候提离婚?不再多等等?不怕阿姨发病吗?”
“年纪不大,想得倒挺多。”
“你就大了?”我撇嘴,“难道我说得不对?”
郑子闫低头搅着面条,迟迟不吃,“对。”
“会不会......郑辉有什么秘密?吴倩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筷子停顿,接而跳出来一下敲我手上,“行了。”郑子闫说,“别胡思乱想,快吃你的饭。”
第32章 旋转木马
夏天明明这么热,空气却永远是潮湿的,我感到皮下隐隐有了霉斑,在血肉间隙蛰伏,伺机而出。
“好了吗?”
郑子闫在楼下喊我。
暑假刚过两天,郑辉上班的日子里,别墅只有我和郑子闫两个人。我已能暗暗窥视到今后近两月的荒淫无度。欲望像一块放在手心的黄油,我甚至来不及欣赏它融化。
我该期待吗?背着吴倩和郑辉偷情,背着郑辉和郑子闫偷情。贱,朝三暮四的贱人。心脏都有两个心房,为什么我不能爱两个人?人生漫漫而无意义的过程里总要为一些道德低下,甚至恶毒的行为找借口,人学不会诡辩就只能周旋在自我折磨的怪圈。
我不是个为难自己的人。
最近变得有些太矫情,是因为什么?我懒得想,因为郑子闫在催了。
“好了。”
我蹬蹬跑下楼迎上他,“走吧。”
昨天在我的软磨硬泡下,郑子闫预约了今天下午去探视吴倩。我说因为我良心过不去,想看看阿姨恢复得怎么样了。
下午五点,我们辗转了两趟地铁,来到建在半山的医院。
正是太阳下山前最热的时候,我薄薄的运动裤装不住汗,印了手机一屏幕水渍。
我伸手去掏郑子闫裤兜,干的。
“干什么?”他转头。
“帮我装下手机吧,哥。”我给他看,“全是汗,你裤子还挺防水的。”
他点点头,随意接过手机塞裤子里,示意我跟上。
郑子闫来过几次,值班护士认得他,我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他交涉。扯了会儿皮,郑子闫走过来。
我站起身,“怎么样?”
郑子闫说,“我推她到花园里散散步,到时候你在远处看看就行了,想说什么我会替你告诉她的。”
我笑得眼睛都看不见,“太好啦!”
我思考了一会儿,又抬头笑,“你就说,淼淼跟她说对不起,希望阿姨别生我的气。”
“就这么多?”
“就这么多。”
“行。”
“对了。”我喊住郑子闫,“别告诉爸爸我和你来看阿姨。”
“给我个理由?”
“嗯...”我皱眉想了想,“爸爸说阿姨情绪不稳定,可能会伤害我,还说只有他跟着我,我才能和阿姨见面......阿姨没这么可怕吧。”
郑子闫蹙眉,似乎也有些困惑,“不是开玩笑?”
“不是。”我笃定地回道。
他沉默两秒,“他职业病。”
“好吧。”
......
我坐在花园一角的石凳上,看一个蓝白的影子被郑子闫推出来,两人交谈了一会儿,影子突然去抓胸口,发现那里空空如也,又一把拽住郑子闫衣角。
影子朝我这边看,我故意招招手让她看到我。她突然抓住了郑子闫胸口。
哥哥低下头将耳朵凑到影子嘴边,眼睛漫不经心地掠过我,我朝他挥手笑,用口型说谢谢。
很奇怪,明明隔得很远,我却看得郑子闫颤抖的睫毛。
......
他和吴倩待了半小时都不到,便匆匆结束了探视。
树林间穿梭的月光明明灭灭,我们在山脚吃完饭往回走时已经入夜了。
如果说昨天中午他吃了三口面,那今晚他就只喝了一口水。
他从医院出来就没主动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也识趣地没去打扰,一前一后走在林荫道下。
我踩着漏下来的光走得东倒西歪,周围除了我和他,就只有风吹树叶的沙沙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