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野(43)
“你怎么能什么都没搞清楚,让他放下孩子就走呢?你都没有问别人?”蒋雯丽道。
“没有,我让他填了表的,但是谁知道这号码是空号打不通呀!”小赵也有点儿着急,蒋雯丽猛敲自己的额头,又道:“这事不怪你,是我疏忽了。”
蒋雯丽看着那没完没了哭的小姑娘,竟有一瞬间失了神,小姑娘漂亮得很,一双眼水灵灵的。谁抱都哭,她一抱就安静了,俩小手紧紧扒着蒋雯丽的脖子,怎么也不愿意放开。
她把这事儿通知了老院长,做报备时又想起小赵打电话,怎么都打不通,男人除了一串空号,什么都没留下,连名字都没有。这不就是摆明了不要这孩子了吗?她闭上眼,眼前又全部都是大雪纷飞的桥洞的画面。
老院长像是早就看穿了蒋雯丽的心思,在小姑娘弄完所有手续的那天,她跟蒋雯丽说:“这小姑娘,你是不是想养?”
“我……”
“你的情况我也都直到。这孩子很健康,要是想养,我帮你。”
蒋雯丽看着老院长,重重点了几下头。
就这样,她把小姑娘带回家了。姑娘很喜欢黏着她,偶尔哭闹,但一哄就好,扒着脖子,话还说不清,就“妈妈”“妈妈”地叫。
其实带着孩子回家的那天,蒋雯丽并没有自己意料中的高兴。没有缘由的,她就只是一味提醒自己:这是应该去偿还的。她内心的愧疚,并且那种感觉日渐加深,但是对自己亲手抛弃的儿子,并不是眼前这姑娘。
她的脑子很乱,又想到,如果他还活着的话,今年,也该三岁了。
-
后来的日子很融洽,时光一刻也不停,以它的方式不留任何空隙地向前冲去。李姨特别喜欢这个小姑娘,她给孩子买了一些奶粉,小衣服,小玩具什么的。蒋雯丽不大好意思,“姨,这些都不缺,您花这钱干什么?”
李姨抱着姑娘笑道:“我这老骨头,就喜欢小孩。怎么?你不让我买?噫,她长大了,可还要叫我一声外婆嘞!”
“来!寻寻,叫外婆!”
姑娘瞪着眼睛,看着老人,最后咦啊咦啊,乖乖叫:“外……婆。”惹得李姨哈哈大笑。
蒋雯丽对这个房东老太太,是打心眼儿里感激。自从自己孤身一人搬到这里,老人家帮了她太多太多。
蒋雯丽给孩子起名寻,因为她同自己一样,无依无靠,独身一人……也许姑娘这一生,注定要寻觅,可她希望她不受苦,要幸福。
这天下班,她离很远,透过窗户就看见李姨在家等着,看见她,又赶紧招呼。
她走进去,“姨,这是有什么事儿吗?”
李姨笑,从厨房里端出两碗刚刚熬好的粥,放在不大点儿的茶台上,又重新坐下,“姨熬了粥,你喝吧。哦对了,姨有事儿跟你说。”
蒋雯丽端起粥喝了一口,立马连连赞道:“李姨,粥太好喝了!”
“好喝你多喝,我熬了一锅呢。”
蒋雯丽又抬头:“姨,您要说什么事儿啊?”她吞着口感香甜软糯的米粥,只见李姨迟迟没开口,只是一脸和蔼的笑看着蒋雯丽,直到蒋雯丽咽下最后一口粥,老人家才缓缓道。
“小丽,你知道你抱的姑娘是为啥被丢的不?”
蒋雯丽看着李姨的眼睛,显出片刻迟疑,把碗放在茶台上,随后瞪起眼,有些试探道:“啊……那孩子,姨您知道怎么回事儿?”
李姨把蒋雯丽掉在额前的碎发挽回耳后,苍老的声音显得越发低沉:“姑娘的妈妈,是个小姐。场里的人叫阿岚,她爸叫何远山。”
“这小姐……还能怀上啊?”蒋雯丽匪夷所思。
李姨摇摇头,“这种事儿,谁能知道呢。不过何远山老大不小了,更不是啥有钱有势的人。四十多岁了,就浑浑噩噩结了婚。领里领居的都骂这俩。说这姑娘以后传出去了,也是又鸟的崽儿。这阿岚也是命苦,几个月前死了,乳腺癌。”
蒋雯丽没说话。
李姨又道:“听说,阿岚刚怀孕那会儿,还坚持到场子里坐台,没告诉那里的妈咪,只想多拿几个钱。现在阿岚死了,那何远山还喜欢喝酒,自己都是吃了上顿找不着下顿,怎么可能还养这个孩子?他们没少遭挖苦和嘲笑,说何远山是找了大G婆子,又生了小G婆子。坐月子的阿岚身体本就虚弱,愣是没少遭喝了酒的何远山糟蹋。同样,他更是没睁眼瞅过自己的姑娘。阿岚一死,他怕是巴不得这姑娘去死呢。”
李姨发现,听这些话的蒋雯丽,情绪明显不大对。眼睛红红的。她赶紧安慰:“小丽,你这是怎么了?可千万别多想啊!你看,这孩子不是遇到你了嘛!还有我这老婆子!这孩子呀,以后得人宠,幸福快乐着呢。”
蒋雯丽心里却是越发难受,她哭出声。张姨闭着眼睛也猜得出来,肯定和前夫以及孩子脱不了关系。她挪到蒋雯丽身边,轻轻拍着她的背。
1993年,名叫何寻的姑娘带着她并不可爱的命运和全然不知的未来,第一次真正走进了“妈妈”的怀抱,走进了一个可以叫做“家”的地方。
作者有话说:
回忆部分尽量卡在40章左右搞完,然后让星燃和原野好好对一番手(???)
第三十六章
转眼已是1996年的除夕夜,蒋雯丽再次来到广场上,与当年不同的是,她身边多了两个人。一个是李姨,另一个则是五岁的小姑娘何寻。
“妈妈抱。”
何寻抬头,柔软稚嫩的声音瞬间被淹没在烟火的浪潮里。发觉蒋雯丽没有听到,便用两只小手环住她的腰,脸贴着她身体,抬头眼睛眨呀眨。
蒋雯丽立马会意,俯身抱起了小家伙,满眼宠溺,“寻寻,你冷不冷呀?”
“冷……”姑娘点点头,声音诺诺,随后把小脸埋进蒋雯丽的颈窝处。蒋雯丽给小家伙重新裹了围巾,这才发现,天上已经飘起了雪花。
“小丽,天气愈冷了。咱回吧,包好的饺子还没下锅呢。”李姨拍了拍她,用尽量大的声音道。
蒋雯丽点头,又朝何寻说:“走了,妈妈带你回家,回家就不冷了。”姑娘微微抬了抬脑袋,只露出两只眼睛,她生得眉眼雅致,眼里带笑,很是好看。蒋雯丽发觉孩子打冷颤,又收了收胳膊。
应了李姨的话,三人往家走。街上热闹,人也多,蒋雯丽在小摊前买了一个小玩意儿给何寻当新年礼物。
“老板过年好!生意兴隆啊!”
“过年好过年好!祝您万事如意!身体健康!”
摊主一口外地方言,热情回应。
蒋雯丽的97年,在这样的一声声问候里拉开序幕。这年蒋雯丽三十一岁,何寻五岁。H市平均气温在这一年高到了摄氏十六点九度。在蒋雯丽后来的记忆里,自上年除夕夜的雪过后,一整年都没再遇上那么冷的天气。
郊区的老街上开起了一家花店,装得精美,她常常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姑娘在那门口待着。每次经过花店,她目光总会逗留,后来才想起,那大抵就是几年前送她一支铃兰花,还说她们家花四季都开的姑娘。
她经常牵着女儿的手,在柔和的日光里逛公园。有一天何寻突然抬头和她说:“妈妈,等寻寻长大,陪妈妈,走公园。”
她愣住,蓦的感到鼻子很酸,眼眶发热。她回忆,那大概是第一次用肉眼看到女儿在长大,心里一下子万般波澜,那感觉太幸福,太美好了。其实,她早就把这个捡来的姑娘当亲生女儿一般了。
习惯了一直以来生活模式的蒋雯丽,还完全没想到这将是最与众不同的一年,颠覆性的一年,最终只记得那些事来得猛烈,又去得匆匆。
房间里,何寻正穿着一件漂亮的牛仔褂,手握着蜡笔在画画,她很认真,一张小脸又白又嫩,一双眼无比灵气。不知过了多久,她飞似的从板凳上站起来,洋溢着一脸笑冲出房间了。
“妈妈,妈妈你看!我画了一幅画!”她用小手捏着画,眼睛里是掩不住的兴奋,画笔都没来得及放下。蒋雯丽走近,一脸温柔的笑:“妈妈看看,寻寻画了什么呀?”
“画了一家人!”姑娘手舞足蹈的举着画,手指在上面划,“这个是妈妈,这个是我,这个,这个……这个是爸爸。”姑娘依旧在笑,但说到爸爸时,足足停顿了几秒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