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野(22)
“廖星燃。”
这三个字也不知道听没听清,眼前一黑,她就又一头栽倒了。
“你这不行啊姐们儿,都站起来了,怎么还有再栽回去的道理?”廖星燃说着,拍拍她的脸,这回一点没反应了。
他看了眼林泽,林泽什么话也没说。他又朝林泽道:“我开车了,帮我把她抬车上吧,去医院。”
肖老六开着面包车,在离“野门”不到50米的地方,突然急刹车。因为他看见,两个男的把孟原野抬上停在角落里的那辆车上了。
肖老六有些远视,但他还是盯着那车确认了不止一次。侧停着,看不到车牌,但认出了车,奥迪Q7。两个男的,岁数不大。
他点了根儿烟,朝副驾驶的小伙问了声,“赵鹏,看着那辆车不?”
“看着了六哥,咋了?”
“什么价知道不?”
赵鹏盯了一会儿,道:“不清楚,没见过。”
肖老六伸出两根指头,“这个数。”
赵鹏:“二……十万……”
肖老六掐了烟,那车也走了。他拍拍身上落的烟灰:“加零。”
赵鹏这小子有点憨,没太琢磨肖老六这话,又后知后觉自顾自道:“六哥,刚刚被抬进去是不是原野啊?咱不要人去?”他瞪着眼,一脸担忧。
“那妞儿命可大呢。”
话音落,肖老六踩了一脚油门,跟着那辆Q7飞出这条街时,他差点忘了这是2007年。
林泽坐副驾驶,廖星燃开车。后座上,孟原野被何寻和黎清扬俩人夹中间,何寻坐最靠里的位置,黎清扬靠右手的车窗。
“丫头是不是吓着了?”廖星燃从后视里看了眼,问。
“嗯,快吓傻了。”黎清扬回了声。
“何寻,别哭了。她没事儿,刚刚还能站起来呢。”等红灯的时间,廖星燃朝何寻说了句。
何寻这时候像只团在一起的猫,她连看都不敢看孟原野一眼,脸使劲别着。
孟原野还昏迷着,刚被抬上车的时候,她无意识靠在了何寻肩膀上,廖星燃看何寻吓得整个人都哆嗦,尤其是孟原野倒在了她身上之后,就哆嗦得更厉害了。他说:“清扬,你扶一下孟原野。丫头害怕呢。”
就看黎清扬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这一扶,孟原野又倒在自己身上了,校服上顿时蹭上血印子,血半干了。黎清扬脸黑得突然。
这一幕把廖星燃逗笑,他无奈,“你俩呀,是都没见过人被打。忍忍吧,马上到医院了。”
……
“何寻,你敢不敢看看她?”这时候廖星燃又问,何寻不动。
“还真是个小白眼儿狼。”廖星燃道,嘲讽还是嘲笑,难说。谁都没再说话。
直到到了医院停车时,何寻都没敢正眼看孟原野一下。
H市人民医院,H市最大的医院。
上了楼,站走廊上能听见叮咣响的药剂瓶碰撞声,气氛死沉。消毒水味儿从鼻腔里抵肺,让人难免恶心。站在这道人间和鬼门的交界线上,里外的人们都压抑着,就看身边一道道白影儿匆匆闪过。
时空像是错乱着的,身体扭曲变形了,所有的声音都是飘渺的,只剩心跳。
拐角处走来一白大褂,廖星燃还没搞清楚怎么回事,就觉着那道声音如雷贯耳。
“病人伤得很严重,情况危急不乐观,再晚来一会儿,可能命就不保了。转重症,家属来办理一下相关手续。”
家属?
廖星燃要去找何寻,才发现身边空无一人。黎清扬不在了,何寻也没影儿了,就连林泽,也突然像是人间蒸发了似的。
“直系亲属?”
“不是。”
“监护人?”
“不是。”
转ICU知情同意书放到面前,廖星燃感觉脑袋嗡嗡响,根本听不清那医生说的什么话。只记着医生跟他说了一大堆。大概设备使用,病人状况,可能出现的后果……总之一句没听清。
尽管如此,他还是平静开口:“不是直系亲属和监护人,是病人病情唯一知情人。愿意承担病人转重症治疗,以及后续治疗期间一切可能造成的后果和治疗风险。”
廖星燃清了清恍然间有点沉的大脑,签了字。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看这份的下头,压着的是病危通知书。
几个大字,黑得扎眼。
作者有话说:
温馨提示:您的好友【护妻狂魔廖星燃】已上线
第十八章
廖星燃握着笔,手的力道下意识加大。他又在瞬间觉得这医院的白炽灯发暗,眼盯着,是酸涩。此刻,白的纸,黑的字,都让他无比难受。太阳穴处仿佛钻进了一根锥子,疼。
尖锐,短暂,急促。他就在异常难受的状态下,迟迟没敢用笔划出印记。
想必,这余音是难散尽的。
纸上,是黑白无常手捧词典读出的词条。
“开放性颅脑损伤”“上消化道出血”“感染性休克”“多器官衰竭”“严重心率失常”“呼吸心跳骤停”……
每一道,似乎都带着走过场似的轻挑感,却又沉得让人没法抗拒。
“医生,你们这医院一年下多少病危通知啊?”
“……”
“啊,我的意思是,纸嘛,能省则省。这挺吓人的啊,毕竟死活的事儿,还是少开点玩笑。”
“……”
是否知情:知情
是否同意:同意
病患家属(监护人)签字:廖星燃
白大褂的表情极为木讷,没回他一句。拿着签了字的东西,就急匆匆走了。眼神和那一道道词条一模一样的沉。
这让廖星燃在事后想起了几年前蒋雯丽口中的老陈。陈人间。
“老陈和我说,当年那一错,也是自责多年。其实我也是那时候才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做,说那些话。星燃,你知道,那人每天就站生死门上,来往进出。那不是冰一块,是习以为常,是麻木了。可我多谢谢他呀,他还愿意站出来,他心里边淌着热乎血呢。”说到这儿,又话一转,“你也是。我蒋雯丽呀,这辈子尽是欠了血的债。”
别人都觉得,这女人绝对是有了些病,廖星燃从没这么认为。
蒋雯丽没少在他面前流泪,即使是四十岁的女人面对着二十岁的男人。跪得吗?当然跪得。流得泪吗?当然流得泪。
前有乔岐、陈兰在他面前流泪,后有蒋雯丽在他面前流泪,再然后是何寻面对着他流泪。
女人的眼泪总是软。
到了孟原野,她躺地上他就把她看了个遍。他第一次见她,除了血,就没别的。即便是后知后觉,孟原野反常的,带了点魔幻色彩的站起来,他都没见过她有哪怕一滴眼泪。
血脉沿着北面的青山冲入寰宇,向着宇宙的群星去,向着他永恒的懵懂和坚定去。这样的女人,哭不得。这样的女人要是哭了,眼泪得汇成一条通天的河。
……
这天晚上,签完字站在那里时,廖星燃还想不出来这个问题。
怎么几十分钟前明明还能站起来的人,几十分钟后就被抓去和鬼差打照面,还他妈标了个“随时死亡”?
想不明白,她怎么就还要站起来?就那样了还要站起来?
也是这天晚上,廖星燃得到一个结果——那是个不要命的种儿。
想必,也只有不要命的才能站起来。
黎清扬和何寻再出现在眼前时,廖星燃依然觉得大脑在断片中。本是不到20分钟的时间,硬生生给廖星燃造出了两个世纪的错觉。
死太容易了。
这是他这二十年里第几次听到内心这声音,记不清了。
何寻手里提着从马路对面的超市里买的水果,眼垂着,心不在焉,一言不发地走在黎清扬身边。
林泽犯了肠胃病,这时候也从卫生间出来了。
“怎么样?医生说什么了?”伴随着黎清扬淡淡的声音,林泽也看向他,只有何寻的头是半低着,眼空空的。
廖星燃沉默几秒钟,声音里带着点儿不可思议。抬起头,眼神复杂,回答林泽和黎清扬,“下病危了,我刚签完字。”
话音刚落,姑娘手里的水果滚了一地,毫无征兆,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何寻慌了神,低头去捡。几个人反应过来,也就去捡。
廖星燃拿了最后一个递给何寻时,何寻缓缓抬头。她第一次鼓起勇气看向廖星燃的眼睛,她的眼眶红得吓人,声音发颤,“她会死吗?不会对吧?你能救她,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