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86)
两人喋喋不休使得上官仁顿觉烦躁,他搁下碗筷,说:“自古有三纲五常,如今可好,统统乱了章法。你们不要再说下去了,这让我的脸面往哪搁。”说完,一起身,准备唤张司机出门。竟在此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上官仁接了电话,脸色一黯,差点晕眩。“你,你说什么?黎儿出事了?快,快说,人现在在哪儿?”梁婉容心里一震,追问上官仁:“怎么了?黎儿怎么了?”上官仁强掩一阵心跳,拉住梁婉容就往外走:“快,跟我走。”两人一起走出毓秀楼,甚至未给萧老太太招呼一声,就朝山庄外沓沓而去。
当清晨的第一绺阳光照进芙蓉镇医院急救室时,所有医生护士正手忙脚乱。有人呼喊着说:“赶快,给病人扎崩带、止血、上呼吸机。”话音一落,其他医生护士动作麻利,纷纷行动。
不知何时,一个女妇人嗓音颤颤划破了医院的宁静:“黎儿,我的儿子在哪里?”一个护士说:“夫人,夫人,请你声音小点,病人已经在抢救了。”上官仁走上前,扯住护士的衣袖,问:“究竟是怎么回事?我的儿子怎么了?”护士吓得唯唯诺诺,似躲闪不及的样子,只说:“病人病情危重,我们医院小,大夫先给他最做基础的救治,等他醒来后,恐怕需要迅速转院。”上官仁听了,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气急败坏地道:“有这么严重吗?他究竟怎么了?被人打了,还是?”护士说:“听他的同伴说,好像是出事故了,从山崖上摔下来的,早上才发现。”一旁的梁婉容惊大了眼,急的直冒汗星子,抓住护士的胳膊问:“快说,是谁送他进医院的,谁?”护士伸着手指向一边,急辩道:“呶,墙边站着的两人。”
上官仁和梁婉容顺着她手指的方向一望,两个年纪约摸十七八岁的少年倚墙惊恐地站在一起。上官仁还未走近就大吼道:“是你们送上官黎来的吗?”此时,房胤池和金寅钏两人双双倚在墙角,像被吓傻了。他们根本没料到上官黎会出意外,要知道,上官黎的驾车技术是一流水平。然而,老天爷和他们开了一个大玩笑,自从前一夜丹崖山后,他们居然没有发现上官黎的影子。一开始,两人以为上官黎回家了,可又觉得纳闷,无论怎样,他应该会同他们联系。两人深感事态不妙,幸而没有放弃,一直到翌日,在丹崖山路基下,发现了奄奄一息的上官黎。如今,面对上官黎父母的指责,两人除了恐惧和逃避,似乎别无他法。房胤池垂着头,低语道:“叔叔,是我们送黎哥来的。”接着,金寅钏也点点头:“他从山崖上摔下来,早上才发现。”
上官仁大声嚷道:“真是混账东西!”他恨不得将两人痛打一顿。梁婉容已是泪雨翻飞,浑身颤栗,猛然抓住金寅钏的胳膊,大喊道:“你们干的好事,现在怎么办?如果他有意外你们能负责吗?你们还我儿子,还我儿子呀。”任凭梁婉容怎么质问,金寅钏始终一言不发。上官仁气恨至极地望着他二人,自是无话可说。
上官黎躺在急救室的病房间,浑浑噩噩微晰的意识里,他只是记得丹崖山路边的女子:“梦鹂……梦鹂……梦鹂……”他高一声低一声地呼唤。
医生护士们测试他的心跳,又是扎崩带、又是止血、又是上呼吸机,一番最缜密的抢救之后,使上官黎的伤情暂时稳定了。主治医生叹着气说:“真是个奇迹啊。”取下口罩,他从急救室走出来,“病人的家属是谁?”话未落,上官仁和梁婉容登、登、登跑上前。“我……是我们,大夫……怎,怎么样了?我儿子情况怎么样了?”主治医生一望两人眼眶溢满泪花,感同身受地道:“不要着急,他的情况暂时稳定了,只是需要立即转送省城大医院继续接受治疗。并且他的胳膊严重受伤,不知道会不会……”梁婉容毛焦火辣,一听忙问:“什么会不会,大夫您快说?”主治医生道:“只怕会不会截肢啊?”上官仁一听,当即似五雷轰顶,差点跌倒,连喊带吼地问:“截肢?您是在说笑话吧?”主治医生叹气说:“你们应该知足了,他在野外山崖下躺了一夜,能保住性命已属万幸了。知足吧。”梁婉容道:“大夫,求你讲清楚,我儿究竟会怎样?您要知道,我天天拜菩萨、日日求神灵,难道全是空话、儿戏,全是愚弄人的嘛,神灵,神灵在哪?难道神灵是拿来揶揄世人,欺骗我的嘛?”主治医生听了,只摇摇头,带了一个护士离开,准备商榷上官黎转院事宜。
此时在香墅岭里,我同玉凤依晰得知了上官黎横生事故的真象。因为有萧老太太在,所以我们未敢大声张扬。当中最担心的人莫过于我。我只觉得像有一股冬天的寒风吹袭着我,全身冷的已凝结。快到中午了,依然没有看见上官仁和梁婉容返回山庄。我望望窗外,雨丝儿细细菲菲沿窗棂洇湿了玻璃,花园里的花朵摇摇坠坠。我无法忍受这种痛苦煎熬的氛围,悄悄问玉凤:“黎哥不会出事吧?上官家怎么毫无动静?”玉凤拾摞着碗盘,猛地一怔,停下活儿,回脸望我:“应该不会出事,淑茵不要胡思乱想了。”我回道:“我担心——”玉凤板着脸,思绪徘徊,镇定地道:“担心什么嘛?吉人自有天相,你要相信自己。”我心生疑窦垂立原地。直到玉凤忙完厨房一切,才兀自讪讪地又道:“也不知道是镇里的哪家医院?真想去看一看哩。”玉凤说完后,将我拉到一边:“你看见了吗,那萧老太太一直坐在客厅,上官先生连她也没敢告诉,你可千万别让她知道啦。”我望望坐在客厅凝睇微憩的萧老太太,虽是急得直跺脚,但三缄其口。
一直到当天下午,我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是上官仁打给我的。他告诉我上官黎出了事故,他和梁婉容还有张司机,正护送上官黎前往省城医院,让我照顾好老太太的生活。我放下电话,失魂落魄地坐在客厅椅子上。
这一日,是上官黎被送进杭州医院的第二天。一个身穿白衣大褂、目光犀利的年轻男医生伫立他的床头,问道:“真是神灵保佑你,你醒了吗?”躺在病床榻上的上官黎只觉浑身乏力,身体空荡荡的像一团飘浮在空中的云彩。他听见年轻医生问话,使劲伸展双腿,勉强地回道:“医生,我……没事了吗?”医生诙谐一笑,道:“是的!你真幸运,耶稣保佑你一切安好。”上官黎抿了抿干瑟的嘴唇,轻轻呻吟:“梦鹂……我记得,她像我的梦鹂……”医生道:“好啦!你不要在喊梦鹂的名字啦,自从昨天进到医院,你一直在喊梦鹂的名字,好吧,等你以后康复了,我希望知道梦鹂究竟是谁,好吗?”上官黎目光温柔地望了望他,允诺说:“好的医生,我一定告诉你她是谁。”
医生走出病房,一仰眸,上官黎的父母立在门口等候。上官仁急步上前,扯住他的衣袖问:“裘大夫,他怎么样了?”裘大夫时年四十岁,是省城重点医院的主治医生,一看两位父母候立门口,微笑道:“还好,基层医院抢救得当,请你们放心,他不但神志清楚,而且保住了右胳膊哩。”梁婉容头发凌乱,目光痴滞,一望白衣大褂的医生,立即泪如雨下。裘大夫亦是愁肠百转,又道:“没事儿,没事儿,现在可以进房探望。”
望着裘大夫离开的背影,上官仁感慨万分。二十多年来,上官黎无数次闯祸,无数次使他度过梦靥般的日子。年复一年,现如今,仅管他长大成人,但依旧使他无法省心。他的心脏怦跳,他的喉咙发哽,两只眼眸因彻夜连日奔劳,好像困倦地睁不开了。然而,他坚挺着,为了上官黎,为了香墅岭的繁荣与兴旺,他以一个父亲的自尊和固执坚挺着。依照裘大夫的要求,他们悄然走进了病房。
上官仁激动地扑将上前,抓住上官黎一只颤抖的手:“你为什么不能省省心?为什么总让我们牵肠挂肚?黎儿,黎儿。”上官黎躺在病床上,一只右胳膊裹着厚厚的崩带,像一条烧烤着的猪前肢。他看见父母,万分愧疚,一时竟语无伦次:“爸……妈……梦鹂……爸……妈……”上官仁心头一悸,问道:“你个没出息的,还在想梦鹂呢?你的梦鹂早没有了,你清楚吗?”上官黎并不罢休,慢条斯理地念诉道:“梦鹂……梦鹂……我看见我的梦鹂了……”一旁低泣的梁婉容也惊呆了,她听见上官黎在嚷着梦鹂的名字,问道:“儿子,再别胡说了,你的梦鹂早死了,你怎么能看见她?听话,不要胡思乱想了,安心养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