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罪赎(214)
我问鄢翠枝:“翠枝,究竟怎么回事?这是多久的事?”鄢翠枝一脸迷茫,回道:“三天前,就是送完铁柱的第二天,睡了一休,早上起来就发现长疮了。”“会有这样蹊跷的事?”我脑洞大开,惊嗔地望着:“脸上长疮可不是好事,再怎么不能长在脸上。”鄢翠枝回道:“我是说嘛,前几夜睡在院落里,也没觉出啥,那天早上才发现,一天比一天愈加厉害。”黄静婷嘲笑:“翠枝妹妹莫不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丑事,老天爷故意作难你。”鄢翠枝一脸羞窘,说:“婷姐不安好心,成心讥笑我。我鄢翠枝本本份份,能做个啥事。”我见鄢翠枝急得满头大汗,卖乖可怜的样子,笑道:“无非是暗疮,你就惧怕成这样。来,我爹药匣盒里有草药,肯定能给你治一治。”鄢翠枝一听,急喊道:“淑茵,还看着干嘛,快点给我整治一下。”我领着她们走进屋,在药桌上翻查病案,找出来一例治疗暗疮的处方。“黄芩20g,桑叶5g,丹皮15g,赤芍10g,蒲公英15g,银花5g,夏枯草10g,菊花10g……”我徐徐念道。鄢翠枝忧心急迫,等着我给开处方。虽然爹曾经手把手教过我如何写处方和开药。但是,我依然觉得有那么一丝笨手笨脚。那些中草药在药匣盒里,我必须认准每一味药,必须斟酌好它的用法用量。我按病例制定好用量,开好处方,在药匣盒里一味一味地称量。中草药是我爹从山上采挖而来,前一年冬天,他在家中筛选、晾晒、炮制,全都精心储藏在药匣盒里。
鄢翠枝笑道:“淑茵,你算救了我,如若不然,我非要变成花脸婆,怪脸鬼了。”我笑了笑,一面将称出来的草药包裹好,一面笑道:“只要不是疑难杂症,我爹都能医,爹从医几十年,我也学会不少。翠枝给你,你带好草药。”黄静婷问:“茵茵,都是啥药性,怎么能怯除疮?”我拿起处方,笑道:“这十几味草药都有通湿,除燥,抑火,舒脾络的功效。”鄢翠枝问:“草药何种用法?”我回道:“一天温火煎一副,十天喝完。”鄢翠枝感激不尽,拿出草药钱,说:“给!这是药钱。”我觉得她有礼有节,回绝道:“钱我就不收了,我常年不在家,你们照应着我爹娘就是了。”鄢翠枝道:“钱是一定要给你。你爹辛辛苦苦采挖草药,他也很不容易。”黄静婷笑道:“翠枝妹妹不必客气,你听淑茵的吧,她远在杭州,她爹身旁又没有依靠,你就帮着照应一下。”鄢翠枝抱着几捆草药,笑容满面,临走还是将钱搁在了桌上。黄静婷对我说:“翠枝不比倪二狗无理,做人讲厚道。”我笑道:“她有身孕了,恐怕心里美滋滋的呢。走,随我拿点柴,我回来烧饭。”
月色凄凉寂阑,像皇姑河的水,幽幽莹澈。窗外,杏树上黄澄澄的蜜杏密密匝匝,无形中散发出淡馨之香。我和上官黎坐在篱笆院里,心里已焦躁不安。我想念省城的娘,每时每刻都牵挂她的病情。坐在杏树下,悲哀和空虚深深占据了我的内心。我害怕寂寞的夜晚,夜晚使我更加思念至亲之人。但越是思念,越感到绝望,绝望更带来深深的、无可奈何的凄凉。同时,我也想起已故的铁柱哥,他短暂悲惨的人生在不经意间划上了终止符。为此,我感到伤心难过。静静地坐着,我的耳畔不时传来金琐的号啕声,那种哭声阵阵尖锐,使我听后微微战栗。
我对上官黎说:“你听,那是金琐在哭。”上官黎屏声凝气,听了一会儿,也道:“嗯!是金琐。”我心里忐忑不定,像被一道魔咒牵引着,便有进铁柱家一探究竟的冲动。“不!淑茵,还是不要去的好。再说,明天咱们要上省城看你娘,今晚早点歇息。”我刚要站起身,被上官黎扯住衣襟,站在原地。我的耳畔依然是金琐的哭闹声,听得人惴惴慌乱,最后,我坚决地撇下上官黎前往铁柱家。才走近铁柱家窗下,听见村长的慰问声:“桃仙,你安心养病,再大的困难,村里也会给你们帮衬。你的事是全村人的事,是我村长的事,铁柱让我心疼啊。”铁柱娘回道:“村长,我们是给村里添负担哩,但你也看见了,这拖家带口的,实在没辙。关键现在还有金琐,整天哭哭闹闹,桃仙病情不稳,还要看病吃药,我们两个老人承受不住呀。”我走进屋中,看见村长和媳妇,以及两个村干部,坐在炕上絮叨。
铁柱爹道:“淑茵来了,快坐!”铁柱爹让我坐在临窗的炕沿上。“叔,金琐怎么了?”我看看爬在炕上呜呜大哭的金琐,关切地问。铁柱爹抱过金琐,递给了一根村长带来的香蕉。谁知,金琐根本不搭理,仍旧高声哭喊。铁柱爹为难之余,一字一顿地说:“你们看见了,桃仙的情况——不好。”
孙桃仙仰面躺在炕上,目光涣散无神。而村长肤色黧黑,宽脑门儿,寸平头,眉弓稍高,眼眸微微内陷,幽黑闪亮,一副精明、利练的模样儿。他长长忾息一声,眼含泪珠。
我上前抚了抚孙桃仙的面额,微微发烫,忧声说:“孙桃仙在发烧呢,要不然给吃点药吧?”铁柱爹一听,忙去找药,但找了半天也没找着。我直起身,道:“叔,你别急,我家里有。我给你拿。”我走出铁柱家,恰好,上官黎来迎我。我伤感道:“怎么你也来了?”上官黎回道:“我怕你伤心,过来瞧一瞧。”我又道:“我回家拿药,你等着。”
我拿上药以后,和上官黎坐在铁柱家聆听他们谈话。村长道:“铁柱因工殉职,实在令人惋惜。从此以后,村中不论大小事,都会照应你家。至于孙桃仙的病情,我们会考虑带她出去治疗。铁柱爹,你看还有什么困难?”铁柱爹目视金琐,无耐地摇了摇头。村长使了个眼色,他身旁的村干部忙取出一沓钱。村长说:“铁柱爹,这是一万块钱,是我们村筹集出来的,你先拿着。”铁柱爹一直是个老实本份之人,从不会贪图便宜,是村里人眼中的热心肠人,现在村长拿钱给他,自然要回拒,只道:“村长,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若是铁柱在天有灵,他是绝不会让我收这笔钱的。你,你还是拿回去。”村长媳妇说:“铁柱是个好孩子,不想如此短命。从今往后,若有难处,你们直管开口,我想村长会给你们想方设法解决的。”村干部说:“你们要相信党,相信我们村干部,不会见死不救。”铁柱娘默默坐着抹眼泪,金琐还在不停地哭闹。不得已,铁柱娘将金琐抱出屋,任由她在前院里哭喊闹腾。我问:“婶娘,把金琐丢在屋外安全吗?”铁柱娘说:“一个丫头片子,不怕丢了。”这样,众人开始静下心谈话。村长道:“铁柱出事后,邻村村委会领导也很关心,认为铁柱是英勇奉公,要给予奖励。”一个村干部说:“经过我们全村村委会研究决定,再奖励铁柱两万元,以表达我们的敬意。”铁柱爹神情淡漠,脸上条条皱纹,像一波三折的往事,半天才吭声:“人都没了,给再多钱也无济于事。唉!”铁柱娘道:“我只担心她们娘儿俩,从早哭到晚,没有消停。”铁柱爹给孙桃仙灌下药后,给她身上盖了件薄褥。孙桃仙微眯双目,倒也不哭不闹,原因很简单,几天前哭哭嚷嚷已使她精疲力竭。说话间,铁柱娘侧耳一听,发现金琐声息全无,心下狐疑,赶忙出门探看。不料,这一看不要紧,竟着实使她一惊。
原来,金琐在屋外独自哭号时,村长的小儿玲珑正在四处玩耍。趁大人们不注意,玲珑拉着金琐消失在暗夜中。铁柱娘发现金琐不见了,一拍大腿,叫道:“那该死的丫头走哪了?金琐喂!”众人听说金琐不见了,待走出来一看,只见夜色浓墨一般,伴着飒飒秋风,只有树叶的响声。“金琐!金琐!”铁柱娘破口大喊两声。我们静立夜空下,凭耳细听,却不见有一点动静。顿时,众人慌了手脚。谁知,村长媳妇赶来,喃喃道:“玲珑也不见了。”
众人四散开来寻找两个孩子。谁想,找了大半天,依然没有找见。村干部说:“坏了,总不会让坏人领跑了。”村长一跺脚,气哼道:“甭怕!我的玲珑已经丢过一回了,再丢一回,怕遇不着。再说,这抹天黑地,谁会来偷咱家孩子,还一偷两个。”村长媳妇耐不住性子,挤眉弄眼道:“那快点找啊,眼看上炕休息了,不能找不见人吧。”众人不敢迟疑,奔开步子,大呼小叫地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