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鸽子(59)
妈妈……十音眼睛全是模糊的,脸上分不清是泪是雨,只知道有东西不住地向外涌,她拼死撞向扼住妈妈那人……
那骨瘦如柴的人竟有惊人的力气,因为知道已经得手,手里正巧松了劲,这才为她撞得一个趔趄,倒在地上。
十音不知那刻从眼里涌出的是泪还是血,去抱着妈妈,妈妈的面色,已经慢慢灰败。妈妈的脖颈间都是淤青,连那人的指印都触目惊心。
妈妈用一息尚存的气声,无力地唤她“加加”,她想要找十音的手,将手送去时,妈妈用尽最后一丝气力,依然没能握紧她。
“那烟嗓来我家,是为找我爸爸的电脑。到手后他与另一人带电脑撤离,那曹满负责灭口。按近期得到的口供,曹满事后应该是打算把我卖去T国或M国的那种场所。”十音依然在叙述,力图让声音平静,“回头想想我从前的脾气,要真去了那些地方,估计早死在那儿了。”
“当初爸爸走的时候,我们是得的通知,我没见着最后一面。妈妈是我亲眼送走的,闭上眼睛,就能看到。”
当时妈妈已经去了,警车被另一破窗而出之人引开,那警笛稍后竟离得远了。曹满一脚踢开十音的手机,他精虫上脑,见着浑身淋透、身材有致的十音,冒出侵犯的念头。
那个暴雨夜,叫天不应,喊破嗓子都没有人听得见。
十音强自镇定,随手抓到把起子,就往灌满了雨的巷子里逃,打算奔去报案。
“当时我腿软了,滑了一跤,没能跑过他。就在我们平常分别的地方,他扑过来,我右臂被他的匕首划伤,伤口挺深的。”十音指着右臂上那道可怖的旧伤痕,声音不知为何就起了悔意,很深的悔意,“我想着要死一起死也行,就用起子也扎伤了他,扎得很深,流了很多血,很多很多。”
那条暗巷,走的人少,因为那儿有个挤窄的夹墙,从夹墙闪出去就是马路。
“他的血、我的血,搅在一起。”十音反复强调,“他没想到我会那么狠,惊呆了,死命抓着我不肯放。”
孟冬望着她,想要说什么,久久卡在喉间,只能用目光去回应她。
“曹满身上有一把仿54.式,当时我不懂枪,后来才分得清。他把枪上了膛对准我,想吓唬我。当时他也很紧张,玩枪并不利索,可能以为我吓死了,雨势特别大,他手一滑,枪落了地。现在回想,当时我心里一点都不慌,那刻我的血像是冷的,脑袋里特别清明,我知道我得活下来。”
爸爸妈妈都被他们害死了,他们要找什么,他们神通广大,也许还能威胁到身在欧洲的孟冬……
“我不能不明不白就这么死了,爸妈需要我给他们一个交代,你也需要。所有这些是怎么发生的,对我们家为什么要那么狠,我必须活着弄清楚!最近我才知道,我真的是胆大包天,太高估自己了。原来不是我厉害,是曹满正好不打算杀我,他还得拿我去卖钱,我连价钱都知道,我大概能值个四到五万。”
十音滑到地面,那把上膛的枪,她抢在曹满前头捡到了。
色迷心窍的吸毒者曹满,没能斗过生死关头一心要赢的小姑娘。
曹满空洞的眼神凝住了,枪声闷在震耳的暴雨里,没有人听得见。周遭的树影如鬼魅般狰狞舞动,十音身上、手臂上全是血,她的、曹满的,搅在一起,分不清了。
天地漆黑一片,暴风雨里,有人往他们这里奔过来,那人说:“不许动,警察。”
十音瘫坐在地上。
劫后余生,十音心里半点复仇的快意都没有,也没有看身边的警员。
雨水里的血腥味很醒神,发抖的十音,眼看雨水冲刷着血染的双臂和衣物。自己的血、别人的血,她只是真真切切地知道,她失去了家。而逍遥法外者,另有其人。
十音心里唯一庆幸的,是孟冬不在,孟冬在的话不堪设想,对方会不会痛下杀手?
……
梁孟冬面上说不出话,内心堪比海啸褪去后的狼藉。
十音的声音温暖而坚定:“这事不光关乎我爸妈,还有我们……我必须接着追查。你知道么,当年带走笑笑的人,也是曹满。”
“嗯。”
“等了那么多年,我刚刚知道曹满的名字,虽然他没有身份,但接下去一定会有线索的。孟冬你能谅解么?”
掉进黑暗的那刻,她只能勇敢耐心地等待、等待……直至双眼适应这一切。
千难万难,她活下来了,活着再见他。
梁孟冬伸伸臂膀,示意她靠来:“过来。”
他不擅言辞,不知如何告诉十音,他能谅解她,什么都能谅解。
承诺苍白,当年该给予的怀抱,他给得迟了。
这怀抱我想给一生,也请你再也别逃。
十音说:“没事没事,我还没讲完,我可以讲完的。”
他瞪着她:“过来抱会儿。”周围根本没人。
可十音清了嗓,小心翼翼地,竟把脸飞红:“别别,等会儿回去休息,我上你那儿。”
分明是深情恳切的怀抱,何以被这她出口一拒就歪了。解不解风情?
作者有话要说:孟冬:不懂我细腻的心
大纲菌:我懂我懂
第40章 悲喜同源 八
那一年,房东告诉梁孟冬,不知那对母女去了哪里。当时屋子里燃着熏香,气味浓重,房东不愿与他多说一句,眼神里充溢着掩藏不住的惊恐。
他尽可能摒弃所有不详的揣测,十音是与他道了别的,没有意外,都是计划之中。
如今他才知道,房东竭力想要掩饰的,是那屋子发生的雨夜命案。寻常人想的是柴米油盐与生计,他还想把房子租出价去,要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
孟冬当时的确去报了案,那片分局的人有他父亲的熟人,接待他算非常客气,然而于事无补。他不是直系亲属,失踪案是不予受理的。并且,他们试图查了查,关于十音的下落,毫无线索。
孟冬回国后,S音院临近开学。学生处传递出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老师认识十音,但十音的档案去了哪儿?没有档案。
S音院的学生登记系统中,没有余十音这么一个学生,过去没有,现在也没有。
人世间最鲜活的那个人,人间蒸发了。
绝望时,梁孟冬一度甚至去找过平日甚少交流的父亲。
父亲那年并不在S市内工作,倒是连缘由都没问,特意回了趟家,还十分尽力地托人替他去市局查了,但他最终带给孟冬的消息,同样是查无此人。
这是相当荒诞的结果,即便失踪,也不可能查无此人。
父亲很尽心,为他分析过每一种可能,也提过一种最好的结局,这种设想前两天江岩酒吧闲聊,其实就曾提及:档案涉密。只有这种情况,才会状似于人间蒸发,但孟冬觉得更难置信……怎么可能?
那一年,梁孟冬确信十音出了事,想象她可能无助地在世上的某个角落,她要怎么活?
他没想过,她是这样活下来的。
这个梁孟冬自认为无比了解的人,她像在讲述一个别人的故事,却隐隐有无可摧毁的力量。比当年种子般的她更顽强,像是荒漠地表荆棘里开出带刺的花,毫无怨气,带着杀气。
让他陌生,又充满魅力。
“既然有警车警笛,为什么分局市局那里,什么消息都查不到?”
孟冬在问。
“查不到,因为市局经手人几乎没有。那是特案,立案机关并非公安系统,而在边防。当晚我是被临时带到过一个审讯室,那是其他分局的一间审讯室,我被审了一夜,次晨睡着了。云大队认为我无罪,是案件受害人,继续待在审讯室里太过委屈。为了保护我,他很快安排我去了别处,是S市局为专案组准备的宾馆休息室。”
当夜的笔录,是云中岳给十音做的,直到今天,该案涉案人员落网的,都是些零碎喽喽。从总案卷的角度,该案至今并未能结案。
那个带着电脑逃走的人,真实身份疑似他们追查的一名隐藏毒枭“九先生”的委托律师,该律师系境外人士,只有个绰号名为“好人”,平常用的全是假身份。
只有十音认得他的声音,那是她死都忘不掉的声音。但这八年来,她再也没能遭遇过那个令人惊心的烟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