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尽黄泉(57)
见县衙如此情态,我忍不住皱了皱眉,直觉不妙。
又过了好一会儿,未见其人,先闻见几声咳嗽,紧接着后堂转进一位老人家,若不是他身着官服,我绝不敢想眼前这耄耋老者会是县令!
本朝律法规定,七十岁以上不得任官,而实际上,六十岁以上的官员就很少了,眼前这位老人家若说是百岁人瑞,想来也不会有人质疑。
我和崔未晞忧虑地对视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等着看看这位县令如何断案。
而这位县令果然也没让我“失望”,接下来的过程,只让我见识到了何谓“眼瞎耳聋”,且他似乎连官话也不会,一直口齿含糊地说着本地方言,好在上报的案件多是邻里纠纷,草草断了,也不会发生什么大事。
但是荷花村不一样,剿灭山匪非同儿戏,须得是有魄力有手腕的官员方能置身于不败之地。
“我们走罢。”崔未晞轻声道。
我垂头,有些沮丧地跟着他退出人群,茫然地走了片刻,方才发现我们是在走向知州落脚的地方,我忽然又寻得了一些希望——此地很小,县官只是县令而不是知县,但知州不一样,他一定是京官下任,绝不会如这个县令一样。
只是快走到知州家门前时,我们却被一人拦住去路。
见到此人,我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别开脸。
崔未晞淡淡问道:“县尉这是何意?”
县尉道:“若我说,我这是在救两位,你们恐怕不会信我。”
我瞪他:“我们为何需要你救?”
县尉不复先前飞扬跋扈的态度,只笑了笑,问道:“两位可是要去找知州告状?”
我抿着嘴,不回答他的话。
县尉看向崔未晞,崔未晞沉默片刻,道:“不错。”
县尉扬了扬眉,道:“少年人如此天真,难道不怕栽跟头么?”
我待要反驳,县尉止住我,接着说道:“太宗曾言,‘百里之长,字民之要官也’,如今县令的状况,你们这些外乡人都看见了,知州岂会不知?”
我看了眼前面守卫森严的知州行府,心里稍稍有些迟疑——其实方才我也冒过这样的念头,但知州是我们的希望,所以我强迫自己别去想这些,可是县尉的话确实在理,身为知州的直属下级,县令是什么状况,知州又岂会不知?
“为官者,虽不至于事必躬亲,但所辖范围内大大小小的事,定然都是心中有数,山匪一事,莫说知州,便再往上去,知情者也不在少数。”
这县尉的意思倒像是说我门告到哪里都没用一样,我心中不忿,反问道:“若如你所言,为何大家都不管?”
“因为不重要。”县尉幽幽叹气,“水灾只是暂时的,水灾之后,山匪自会走,我们又何必为了几个小村落而大动干戈?”
我忍不住道:“可山匪走了,他们还会去其他地方为非作歹啊!”
“那更与我们无关了。”
我惊愕不已,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儿,崔未晞开口道:“你既称‘我们’,又为何要说这些话?”
县尉道:“我只是不忍好心孩子重复上一个少年的悲剧,你们从这条路往前一直走,到城东去打听一个叫张卫青的孩子,便明白我确实是为你们好。”
崔未晞淡淡一笑,道:“多谢阁下好意,不过阁下既有爱民之心,不知能不能为我们指一条明路?”
县尉皱眉:“你们还是要管?”
我点头:“当然!”
县尉冷冷一笑,道:“若不怕挨板子,便去临安敲登闻鼓罢,天子脚下,总不至于打死你们。”
我摇头:“远水岂能解近渴?”
县尉无所谓道:“或者你们去寺庙里拜拜,看看有没有路过的神仙愿意拔刀相助。”
此话说得颇为堵人,我不愿再理他,崔未晞一拱手,道:“既如此,不敢再耽搁官人时间,我二人先行一步了。”
县尉摆了摆手,道:“我知自己是多管闲事,只愿两位好自为之罢。”
待县尉离开之后,崔未晞道:“我们先去城东看看。”
我也正有此意——若真如县尉所言,早去寻其他出路也好过自己身陷囹圄。
此地离城东不远,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我们稍作打听,便来到了张卫青家门前。
张家门上挂着丧幡。
我和崔未晞双双呆住,方明白县尉那句“天子脚下,总不至于打死你们”是何意。
许是我们伫立过久,给我们指路的男子看不下去了,过来小声道:“张家郎君越级告状,没熬过那顿板子,你们还是离他家远些罢。”
我只觉得手脚发凉——越级告状确实要付出代价,可是我从未听过会下如此重手,竟直接取了他人性命,此地虽离皇城尚远,可官员如此做派,早已违背了朝廷对诉讼人的护佑!
忽然,一阵婴儿啼哭声冲破低沉的哀泣传来,我的心仿佛被一只手握紧,忍不住走过去,轻轻将张家的门推开一条缝。
灵前有白幡,也就是张卫青有孩子,那个尚在襁褓中,不谙世事的孩子。
我眼中酸涩,不忍继续往前,只颤着手要去解钱袋,忽然手上覆上暖意,崔未晞将我拉至身后,俯身将自己的钱袋顺着门缝递了进去,尔后轻轻关上门,道:“小晚,我们回荷花村罢。”
“好。”
回程的路上,我们都有些无精打采,我坐在马车里,觉得小腹渐渐有些疼痛,也不知是不是今日心中太多次大起大落,此时只觉得十分困倦,连话也不想说,迷迷糊糊之间也不知过了多久,车似乎是停下来了,我忙打起精神,不愿崔未晞见到我这么颓然的样子,岂料身体一动,一股热流涌出,将我惊在原地。
“小晚,我们到了。”崔未晞话音刚落,门帘已被掀起。
我正在看方才坐处,闻言抬头看崔未晞时,难掩一脸惊恐。
崔未晞脸色一变,立刻跳上马车,来到我跟前,问道:“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我颤抖着指着那团血迹,喃喃道,“未晞哥哥,我好像……生病了……”
☆、第39章
崔未晞探上我的手腕,一面问我:“可有哪里不适?”
我捂着小腹道:“肚子疼,人有些困乏,还有些惧冷。”
崔未晞轻皱眉头,握住我发凉的手,道:“我医术不精,诊不出因由,不过你莫怕,我结阵带你回城去找大夫。”
从崔未晞进来的那一刻起,我其实心中已经感觉好了很多,听得此言,心中更加踏实,便乖觉地点头。
崔未晞脱下外袍给我披上,尔后从包袱里找出朱砂,下了马车,我斜靠在马车里,掀起窗帘向外看,正见女萝走了过来,她原先走得很慢,待接触到我的目光时,原地顿了顿,才喊道:“崔官人,你们回来啦?”
崔未晞正背对着她准备画阵,闻言收起朱砂,回过身去,女萝小跑着来到马车边,抬头看了我一眼,问道:“小官人看着脸色不大好,可是累到了?”
我想到昨日崔未晞已经困住了几个山匪,也不知那些山匪会不会派人来寻,若是在我们回城时,这里再发生什么变故,岂不是我们害了村民?如此,我的安危与村民的安危相比较,倒不算什么了,思及此,我便问道:“女萝姐姐,村中可有郎中?”
女萝道:“我爹爹会点医术,我也会些皮毛,你是哪里不适?”
我便将自己的症状说了,又腾出地方,让女萝看原来的坐席,不料女萝看到后,脸忽然红了,她先回头看了崔未晞一眼,又看向我,支吾了片刻,问道:“莫非你是……小娘子?”
我一愣,不解道:“你已知道是何病因?”
女萝有些为难地点了点头。
我一面觉得她的反应有些奇怪,好端端的为何羞涩脸红?一面又觉得她甚是厉害,竟只看一眼便能确诊。
崔未晞忙问道:“到底是什么病?难道只有女子才会有此症状?”
女萝脸更红了,她羞怯地瞥了崔未晞一眼,然后冲我招招手,我从窗口附耳过去,只听女萝悄声道:“这不是病,是天癸水至。”
我不解道:“何谓天癸水至?”
未待女萝回答,崔未晞倒似被她传上了一般,脸也刷地红了,见我看他,竟难得的有些目光躲闪,他只向女萝问道:“可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