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陌上桑(9)
岂料，林一青突然朝他骂了一句下流，握拳就打，霍桑抬掌一挡，面露不解，他还没来得及解释什么，下一秒就被林一青揪住了衣领，拽了过去。
习武之人自然会下意识反击，但霍桑又怕真的伤到她，只是锢住了她的手腕，林一青就地打了个扫腿，二人顿时纷纷失去重心，滚作一团。
林一青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再停下来的时候，脑袋似乎撞上了一堵人墙。霍桑却惨烈得多，后背撞到了石壁上，硌得闷哼一声。
林一青从他胸口抬起头来，鼻尖红红的，想把手抽出去，却发现自己被霍桑制得死死的。
她咬牙切齿地骂：“道貌岸然，下流无耻，混蛋！”
霍桑没来由地被她又打又骂，脸色也沉了下来，盯着她冷声道：“你是不是脑子糊涂了，我刚才是为了保你。”
林一青说：“你当然是在保我，你留我一命，现在又把我带到这荒郊野岭的破地方来，孤男寡女的，我又不是你的对手。你说你是不是早就想这么干了？”
霍桑顿时一怔，一贯毫无波澜的脸上忽然有了一丝复杂，耳尖也似乎烧了起来，他顿了半晌，低声说：“你误会了，我并无此意。”
林一青见了他这番反应，好像反而是自己在对他用强似的，凑上去质问道：“你没有吗，那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
她突然凑近，男人愣了一下，喉结微微一滚，垂眼看她时，目光有几分呆滞。
林一青定定地望着他，心里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敲了一下，直愣愣地眨了两下眼皮后，嘴里念念叨叨地说：“你好像还挺好看的。”
霍桑抓着她的指节微微一紧，双唇翕动，目光有些承受不住地回避起来，道：“你……”
一个你字说了一半，另一半好像被咽下去了，也没有后文。
林一青缓了缓神，又说：“好看又怎样，你心黑。”
霍桑的脸上空白了两秒，皱着眉不解地看着她。
林一青说：“我原本以为你是个好人，没想到跟他们一样。我拿你当朋友，你倒好……”
她恨恨地看了他一眼，道：“真是气死我了。”
林一青挣扎着要起身，耳畔忽然传来一个小小的嚎叫声，在山洞里显得格外诡异突兀，她立即又缩回了霍桑身上，惊道：“什么东西？”
霍桑轻吸了一口气，早已经没了冷静思考的余地，表情半是茫然半是情动，低头看着她说：“是狼。”
可等林一青一抬头，他又迅速冷着脸移开了目光。
林一青问道：“狼不是都已经被严悯知杀了吗？”
霍桑咳了一声，不自在地对她说：“我带你来这里就是为了此事，你先下来，我带你去看。”
林一青急忙从他身上爬了下去。
霍桑领着她往一处石柱后方走，只见地面上有一汪小小的冷泉，泉水旁不远处被人为堆满了落叶和树枝，搭了一个简陋的窝。
林一青走近一看，树叶窝里探头探脑地卧了几只毛色灰灰的小狼崽，正好奇又小心翼翼地望着她。
她心中一动，缓缓地蹲下身去，不自觉地笑了起来，伸出食指去戳，一只小狼因为害怕，皱起鼻子，朝她露出小小的尖牙。
霍桑伸手握住她的手指，说：“它们已经食肉了，别碰，当心被咬伤。”
窝里的小狼适时地仰头叫了一声，虽然又细又小，并没有什么威慑力。
林一青被这一窝狼崽子逗得轻笑不止，索性坐在地上拿枯叶逗狼，霍桑见此，也与她并排坐下。
林一青问他：“你在哪儿发现它们的？”
霍桑说：“就在桃树林附近，当时你不在，严悯知已经下令屠狼，我便将它们带出来藏到此处。”
林一青逗着小狼的手停滞了一下，转头望着他，随后又低下头去，嘴角却已经没有了笑容。
霍桑不懂女人的心思，见此，眼底闪过一丝迟疑，问道：“怎么了？”
林一青心不在焉地摇了摇头，过了半晌，又说：“对不起，我刚刚不该那么说你的。”
她神情低落，声音细微，明明是道歉，说出每一个字却好像是一根细小的针，扎得人怪难受的。
霍桑便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对她说：“无妨，我没有放在心上。”
林一青听闻，忽然想起自己刚刚那一番臭不要脸的话，抬起头看看他，又把手里的树叶挡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望着他难为情地傻笑。
霍桑虽然不知道她到底在笑什么，但也无意识地勾了勾唇角。
他对林一青说：“我虽贵为将军，却有很多身不由己之处，能做的仅止于此。你得罪了严悯知，只能先在这儿委屈一段时间。还有胡平安那些胡言乱语，我是男子倒不要紧，但你还未出嫁，恐会损了清誉。”
原来他是因为这个才对自己避之不见。
林一青放下树叶，说：“那胡平安还说我讹你们来着，你……”
霍桑轻声打断她：“我信你。”
林一青听罢，嘴角上扬，随后又欲盖弥彰地正了正神色，说道：“那你回去守着他们吧，别再给我添麻烦就行，我去找找出山的路线。”
霍桑说：“你一个人可以吗？”
林一青说：“我一个人才大胆，他们就是一群累赘，要不是因为他们，我何苦沦落到这儿来，难不成是为了那二钱银子？”
霍桑听罢，看了看窝里的小狼，说：“可刚刚它叫的时候，你明明……”
林一青急忙说：“你到底走不走，不走就留下来陪我。”
霍桑微微挑了一下眉毛，点点头说：“那你万事小心，我晚些时候再来。”
林一青应了一声。
等霍桑走后，林一青先抱了一只最胖的小狼崽出来，摸了个够，直到肚子咕噜咕噜地叫起来，才独自走出了山洞。
今日是阴天，进了林子就保不齐会遇上什么东西，她顺着坡往石崖顶上爬，直到登顶，才从袖子里摸出符纸，把阿叶放了出来。
阿叶一出来就开始整理衣衫，臭着脸说：“你二人在那儿甜言蜜语地说了半天，丝毫不顾及我的感受。”
林一青颇为意外，问：“你早醒了，干嘛不说？”
阿叶鄙夷地瞧了她一眼，反问道：“怎么，要我出来陪你们一起打情骂俏吗？”
林一青一把抽出桃木剑，阿叶吓得脸色一变，飘退数步，却只见她敷衍地笑了笑，说：“没事，别怕，我背上痒痒。”
林一青在崖边眺望了片刻，从包里翻出一张没有画过的符纸铺在地上，对阿叶说：“怎么出去？”
阿叶撑着白玉伞又飘回来，说：“其实你们一直在这山林之中绕圈子而已，要想出去也不难，从桃花林出去一直往东走，切勿调转方向，就能离开这儿。”
林一青思忖道：“但是山林中变故颇多，这群人也不一定会听我的，麻烦。”
阿叶没有接话，只见她在符纸上勾勾画画的，最终停了笔，却不是什么地图，而是敕令。
他道：“……你什么意思？”
林一青见他脸色不好，就乐了，说：“放心，我画来玩玩而已，这里又没有庙，还没开光呢。”
阿叶听罢，神色稍稍缓和一些，又说：“那你说你师父会助我转世投胎，是不是真的？”
林一青想了想，抬头朝他勾了勾手指。
阿叶骄矜地犹豫了片刻，还是俯身凑过去，只听林一青在他耳边说：“我忘了告诉你，我记性不好，我师父他人家已经仙逝了。”
阿叶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盯了她半晌，最终气得一甩袖子，扭头就走。
林一青见他真的急了，又慌忙起身拉住他，哄道：“我知道我不该骗你的，不过虽然我师父不在了，但是我也可以帮你。”
阿叶被她扯着袖子迟迟挣不开，只好说：“你已经耍了我这么多次，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
林一青并起三指，举在头顶，说：“这回决不食言。”
阿叶朝她发誓的手指上看了一眼，冷哼一声。
林一青说：“想要转世投胎，首先得弄清楚你当初是怎么死的。你记忆丢失，第一个可能是被人为抹去的，不过这种法术除非是修为极高的方士，一般人是做不到的。还有一种可能，是你在不明不白、不知不觉中死去，譬如梦里。”
“梦里……”阿叶的目光变得复杂起来，低声重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