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蓁美人心(120)
她记不得自己在梦中轮回了多少世,每一世她都是太上脉修士俞白,暗暗恋慕小三岁的师弟周璟,再眼睁睁看着他爱上别人。
每一世她都留下过巨大的遗憾,抱着下次一定改的信念,执着地轮回着。
这一世她成了绝色美人,再不会动辄拳打脚踢师弟们,性子也变得温婉,一句重话都没说过,应当都是周璟喜欢的。
俞白想,这次一定能成,一定再不会留下遗憾,他终究能够发现她的好。
可他还是爱上了另一个姑娘。
为何总也看不见她的好?她明明做了那么多。
俞白身前出现一面巨大的镜子,镜子里的人面容陌生,表情陌生,确实哪儿都好,偏偏不是她俞白。
又是留有遗憾的一世,怎么办?继续为了他改变自己?还能改成什么样?彻底把俞白变成另一个人?那她的执着有何意义,她的存在又有何意义?
镜子里的人渐渐又变回曾经的俞白,身材瘦削,肤色发黄,貌不惊人。笑起来嘴巴张开老大,生气时眉毛倒竖,凶神恶煞。
俞白忽然觉着自己看上去顺眼许多。
遗憾就遗憾吧,人生或许就是缺憾延续的,求而不得,失而复得,得之厌弃……万古长河,谁无遗憾?因着那些憾,才得人生千种滋味。
散乱的神魂渐渐归一,无尽的轮回似乎也到了尽头,俞白听见天顶有人喊自己:“三师姐。”
她缓缓睁开眼,出现在视界里的,是瘦了一大圈的周璟,面色苍白,眼里满是血丝。
可他笑得像个看到久久未归的亲人终于回家的九岁孩子。
很快,一脉其他的年轻修士们一拥而上,林缨抱着她不停哭,季远也哭嚎着要上,被端木延卡住脖子阻止,沈均欲言又止,楼浩笑得欣慰。
俞白满心感慨,昏睡大半年,却好像数辈子没见过他们。手脚还不太灵便,她吃力地坐起身,环顾一圈,微微笑道:“怎么回事?今天看你们特别顺眼。”
端木延“嗷”地一下扑过去,季远紧随其后,没压着俞白,险些把林缨撞飞。
卧房里闹哄哄持续了好一阵子,俞白晃了晃胳膊,叹道:“睡了这么久,修行拉下不少,感觉系心都比我厉害了,明日起你们都来巨鹿馆陪我练练。”
几乎从不斗法的林缨立即答应:“好,我陪三师姐练。”
沈均立即表态:“那我也……”
“你不许!”林缨瞪他,“三师姐刚醒过来,谁跟你拼命!”
沈均并不生气,利索点头:“哦,好。”
楼浩见老四老五两个闹得慌,周璟又只站在后面不过来,便笑道:“老三刚醒,让她缓缓,以后有的是机会说笑,都先走吧。老七留下给你三师姐倒杯茶。”
众修士中有立即恍然大悟的,也有迷惑不解的,都被楼浩一一推着走了,周璟停了半晌,终于还是上前低声道:“三师姐,我……”
俞白抬眼望着他,不知是笑是叹:“听说你在大荒奔波大半年,看看你的样子,又把自己折腾得不轻。”
第一百二十三章 涛涛血海
周璟摇头:“这是我应当做的,是我那时太冲动,连累了三师姐。”
俞白望着窗外已成冰天雪地的一脉山,低声道:“没有什么连不连累,于我只是理所当然。”
她没有等周璟开口,又道:“一脉九个修士,只有你对自己的过去讳莫如深从来不提,其实大家隐约能猜到。有惨烈遭遇,必有惨烈心病,你冲动是情理之中,但若做了悔事,来日悔恨也是你自己品尝,一脉修士岂能一错再错。”
周璟垂下头:“师弟修为与心境都远远不够。”
谁不是呢?她也一样。
俞白微微喟叹:“不过我现在看你,倒比往日平静许多。我们也算一处长大,你每回有什么变化我都能看见,只是没有一次是我参与的。”
周璟轻道:“可三师姐就是三师姐。”
没错,如亲人,如好友,如长辈,醒来时望见他的表情,她便彻底懂了。
心里有种微微的酸涩,亦有种充实的温馨,俞白晃了晃手腕上的新红绳,两粒晒干的栾木果实也摇晃起来,她问了个早就想问的事:“我让你去摘栾木果实,你真的一点都没察觉?”
周璟终于支吾起来:“这……师弟、师弟一向愚钝……”
他可不愚钝,只不过能让他不愚钝的人不是她而已。
俞白重重吸了口气,再重重吐出来,心里轻松不少,笑道:“这大半年躺着,魂散了,人也要散架。明日记得去巨鹿馆陪我斗法,行了,去吧。”
她往床上一躺,听见周璟轻轻关门的声音,想起自己那个漫长的轮回梦,当即拿过铜镜照了照,镜中的俞白不但貌不惊人,而且很是憔悴。
还是这样的顺眼。
俞白拉高被子,运转周天闭目养神。
*
终于把三师姐唤醒,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周璟又感到一种久违的宁静,一时并不想腾风,只沿着结冰的灵蕴河款款而行。
没走一会儿,却听二师兄楼浩在岸上叫他:“丛华。”
他上前拱手行礼,还未说话,楼浩已神色微妙地开口:“以前你是明着胡来,现在改成暗地胡来?袖中乾坤是让你拿来软禁花妖的?”
周璟并不意外,楼浩专修木水,对灵气妖气的感知比寻常修士要敏锐得多,自然能发现叶小宛。
他取出瓷坛,里面是一朵稍稍恢复些许色泽的二乔牡丹,浸泡在蕴含灵气的清水里。
楼浩见牡丹花瓣大半干枯,叶片卷曲开裂,终于责怪地看了周璟一眼:“怎么会弄成这样?”
一眼就能看出牡丹遭受过地火焚烧,对花草妖来说几乎是要命的事。
他唤来水行春雨术,细细将残留花中的地火炽热散去,再以木行春华术包裹滋养,又道:“每日换三次水,别成天装袖子里,晴日拿出来晒晒。”
见周璟默然颔首,楼浩叹道:“那天我虽重伤,其实还有意识,我都看到了。你自己也知她并不是想杀你。”
她伸手的动作分明是想拉他,把他救出去。
“你这个人,一上头就发疯。”楼浩摇头,“到了这种地步,再纠缠已无意义,我希望你把墨澜的妖丹给她,放过她,也放过你自己。”
周璟捧着瓷坛,声音很轻:“妖丹已经还了。”
那天他离开思士谷,头一件事便是回温源村找万鼠妖君,将墨澜的妖丹给了他,万鼠妖君的表情跟见了鬼似的。
楼浩见他异常平静,倒有些讶异:“那你现在这是?”
周璟长叹一声,看了看被浅绿春华术包裹的二乔牡丹:“至少把她治愈,等醒了再说。”
楼浩端详他片刻,背着手走去点点碎雪的河畔,开口道:“入门时师尊有教诲,酒可以饮,但不可烂醉;情可以谈,却不能疯魔。不过都是头一回来世上,哪有不犯错的,只是不要错上加错。有时候,各退一步,反而来日尚有机缘,一味强求,怕是兰因絮果。”
周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这位二师兄从哪里来的这般感悟?
楼浩仿佛也有读心术,一时笑道:“世间精彩话本甚多,闲来无事可以多看看。好了,我……”
话音未落,但见两只黄澄澄的铜铃倏地出现,悬浮在二人手边,一面摇摆一面发出清脆动人的声音。
召唤术?这可少见了,而且看架势是要把一脉修士都召过去,多半出了什么事。
二人握住小铜铃,倏忽间光影变幻,立即被拉进千重宫,却并非师尊常待的雅间,而是气势磅礴的正殿。殿内聚集者出乎意料地多,一边是太上脉脉主长老们,另一边却是乌泱泱一群外来修士。
领头的是紫虚峰紫极洞的紫极君,他身旁除却几位紫虚峰长老,还站着二位神和宫宫主。
大脉主面沉如水,见一脉修士们多数都召来了,便缓缓开口:“老朽的弟子们与她朝夕相处过,不如问问他们,她是不是那个令狐羽。”
端木延反应最快,虽不晓得发生什么事,但提及令狐羽必然是指小师姐,他立即应道:“师尊是说小师姐?小师姐天真无邪,举止大方,师弟一向很仰慕。”
季远赶紧跟上:“师弟也很仰慕小师姐。”
过去大半年,这两人半点长进没有。俞白一人悄悄掐一把,上前行礼道:“小师姐我们在大荒就认识了,一直都是行事磊落的人,不知师尊所问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