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羊之恋(5)
“当然啦,”封矜伐兴奋道,“有消息说初版才做出来一台,听说好看得像天神一样,我看以后你就不是我们这个十二万人大公司里的头牌了!”
管晨露出厌恶的表情,“又如何?明明不是人的东西搞到这么像人才最恶心。”
说着把筷子丢进餐盘,就站起身,“你自己吃吧。”
一边的清洁机器人已经过来开始收拾,封矜伐还愣着,朝着管晨的背影后知后觉道:“搞错没,你恨仿生人怎么老是要连坐我哦?和发小一起吃个午饭都不行哦?”
管晨根本没理他,倒是清洁机器人在一边恭敬地对封矜伐道:“需要我帮你打电话给管研究员吗,封修复员?”
十分钟后,管晨回到他个人实验室,这是他一人独占一间的实验室,有两张手术台,三张类似医院病床的床位,一个仓储间,以及很多光是面板看着就复杂到让人头疼的设备。
但这些都不是这个实验室最大的特点,管晨的实验室最大优点在于这个实验室的智能控制系统。他将之命名为“来福”。
来福并没有固定在一处的实体身体,但处理能力比公司管理十几万人所用的智能系统还要迅捷,可以以任意的起始设定为管晨的实验织造意识画境,细节模拟到纳米级,最长单次实验时长可达十天,等于在意识画境中的将近十年。
“来福,数据波动变大了吗?”管晨问道,“这次它感受到的伤害力度强还是上一次?反应数据对比结果是怎样的?”
来福是管晨自己写程序和配置硬件的,一部分原因是他懒得一次次□□新助手了。人类不好用,而他又厌恶仿生人。
极度厌恶。
来福这个名字,来自姐姐和他从小一起养的狗。来福和姐姐死在同一天。
那年,姐姐违背法律,怀上仿生人的孩子,那个仿生人对自身进行了违法的改造,拥有了生育能力。
但是姐姐把消息告诉那个仿生人后,因为害怕法律追究,那个仿生人强迫姐姐弄死肚子里的小孩。
姐姐没有答应。那个仿生人就追到家里来,拿出刀捅向姐姐的腹部。来福保护姐姐,在被那个仿生人捅了很多刀后,死在姐姐怀里。
管晨放了学回到家时,看到二楼姐姐的卧房开着门。他走进去。姐姐腹中的肠子和胎儿都暴露着,和姐姐一样,已经一动不动,散发着□□臭味。
管晨叫来了救护车,但他知道,姐姐已经死了。
那以后,管晨仇恨仿生人。
仿生人不配存在。它们是科技的畸形产物,而且在降临于世后,制造了更多畸形。
他用一切手段践行他的恨意。
成年后,明明顶着天才的名号,他却选择了型号测试这样的基础实验部门当研究员,而不是之前已经屡次邀请过他的发明部门。
作为优秀人才,他获得了很多一般技术员没有的权限,比如,他可以单独有一具实验体进行实验,还有专属于他的实验室,独立的数据系统,中控系统都可以使用他自己写的程序。
相应地,他也为公司提供了足够业绩回报。每一次,他都能交出最详尽、覆盖面最广的数据,远超其他研究员。公司也渐渐敢把最新的机体交由他来做实验,比如这次王牌产品系列“情人”的初号实验体。
关于姜异的实验已经过半。这是个服务情感需求的产品系列,并不要求特别突出的单项作业功能,力量、攻击力等有可能对顾客造成伤害的数值都被压低,大脑中枢关于恶、负面的联想也被限制到很低。
这个产品从一开始就定位精准,专注在情感反应和人际交往上拥有丰富和强大的应对力。
“情感服务?哼。不如说是一只待宰羔羊。”管晨看着床上闭目躺着的姜异冷冷道,一边查看着来福输入自己左手臂终端的数据比对表。
几百页的数据里,姜异各项情感反应能力明显都被推到了新的极限,远超机体刚被送到时发明部门的期待。
管晨翻到一百多页,已经有些漫不经心,因为每一项都符合他的预期,没什么意外。
直到其中一页。管晨忽然停住指尖的动作,瞳孔放大了一下,聚精会神地一行行查看接下来那几页数据。
片刻后,“来福,扫描姜异的痛觉神经和感知区层。”管晨命令道。
不到五分钟,新的几十页报告输入管晨左臂终端,报告中,各个方向上的扫描显示出姜异身体系统发生异变。
“很有意思。”管晨看着报告,眼神闪烁光芒,脸上隐隐有种小孩发现新的有趣玩具的兴奋。
来福的声音响起,“这个仿生人的痛觉和感知爱的大脑区层,好像发生了自主学习后的连结反应,而且连结如此紧密多样,几乎等于捆绑在一起。这是之前任何一次实验都没有的。”
“换言之,”管晨说道,“在我一次次的实验后,它做出的防御是,认定爱就是痛。”
管晨从报告中抬头,看向姜异。姜异就那么躺着,无知无觉,脑海中的一切都已经被清零,等待着下一次意识画境的降临,也或者,等待着被推出,去到某一个乐意尝鲜实验机的顾客手里。
想了想,管晨坐到书桌前,打了一份报告,附上除这次实验以外的所有新数据。
邮件末尾,他要求总部同意他留下这台初号实验体,他会继续提供实验数据,以供他们改进制造、进入量产环节,但是这台初号实验体需要一直在他的实验室里,不可以被其他任何部门转移。
十分钟后管晨就收到答复,总部对数据成果感到满意,并同意管晨的请求。
管晨看到答复,关掉屏幕,手肘搁在桌沿,在转椅上转向病床上的姜异。
“你是我的了。”他说。
第6章 “我不知道”
小铁人一睁开眼,就发现自己被树木的枝蔓缠绕,同时也发现,自己之所以被穿过还没有死,是因为他的身体都是铁制的。原来我是个铁人,他想。
也许我在这里待很久了。他看着荒草和枝叶穿透他的身体继续生长。有时候,他觉得痒痒的,又觉得不能因此伤害它们。他也不过是一堆突然有了意识的铁皮罢了。
奇妙的是,他发现自己也在一天天长大。一开始鸟儿在他头顶筑巢,小树枝积累穿插,上下戴反的帽子,在他额头留下阴影。
过了不知多久,鸟巢变成他头顶小小一团,只有鸟屎会偶尔落在他额头和鼻子上。他试图和小鸟们说过这个问题,可没有一个鸟听得懂他说的话。
于是他开始学习森林的话。夏虫的低鸣,秋雁拉长的呼朋引伴,草木生长时细小的裂开。
一天,他又在用鸟叫和头顶的邻居谈判,忽然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来人衣着华贵,皮猎装的肩上批下丝绒的披风,坐在马背上身姿挺拔,乌发,深褐色瞳仁。少年模样。
他扯扯缰绳,马不安地靠近两步,在这棵大树前挠蹄子。他细细看着树间畸变的缠绕,树冠中漏下的光束掠过他瞳仁,像两颗发亮琥珀忽然闪过。
他的声音饶有兴致,“一个小铁人?谁放在这里的?”
“我不知道。”小铁人回答。
来人露出惊讶的神情,“你会说话?是谁施下咒语赋予你灵魂?”
“我不知道。”小铁人回答。
马背上的少年想了想,稳住身下越来越不安的马匹,然后从马鞍上抽出一把很细的尖刀,脱掉手套,用刀尖在手心画了一个尖角向上的五芒星法阵。
他扯了扯缰绳,靠近房子一样硕大的古老树木,然后把手心的五芒星血阵按在树干中间小铁人的额头。
“我命名你——‘姜异’。”
小铁人感到周身的树木在散去,头顶的鸟巢的小木枝也纷纷散落,像下雨一样,有几根还砸在了他鼻梁上,可他没有觉得痛。
他的全部注意,都在面前的人和那个名字上。
“那是,我的名字?”他一字一顿问道。
少年微微一笑,“你和谁都不一样,所以用一个‘异’字,你又注定将要变得不同,所以用‘将’谐音的‘姜’字,怎么样,满意吗?满意就回复我的咒语,和我签下这个约定。”
小铁人不会脸红,可他觉得自己的心在发烫。
“我不认识字。”他小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