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王子嫁人以后(43)
那一瞬间,奥登能感觉到一种针扎般的恐惧感以及茫然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它们几乎要凝为实质,从他失重的胃部直直冲向大脑。
不敢置信,他居然成为了曼德尔家族第一个殴打配偶的男人。安塞那张逐渐泛起红色巴掌印的脸像一枚放在火上烤了半天的徽章,“刺啦”一声烙到他的眼底,那丑陋、狰狞的伤疤蔓延至大脑中负责掌管记忆的部分,让他至今为止二十年的所有回忆都蒙上了一层灰暗的色彩。
贝莉卡用双手捂住脸,她的手指长而纤细,没有一点多余的脂肪,像许许多多从不同角度向一个方向生长的藤蔓,纵横交错,把她的下半张脸遮挡在阴影之中。
“你怎么可以这样!”她说。比起安塞,贝莉卡的声音要更轻一点,也更柔一点,没有太大的威慑力,在嘈杂的环境中很容易被人忽略,她又说,“你怎么可以打他!”
安塞从贝莉卡的声调中听出来一些惊恐和悲伤的意味,他感到疑惑与很小程度的手足无措。贝莉卡的眉头紧蹙,眼里泛着淡淡的红色,瘦弱的肩膀带动双手颤抖着,在身后暗红色天鹅绒材质的窗帘的映衬下,仿佛一位即将上台演出的女主角。就在他刚要把奥登的手放开的时候,女主角突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向他们两个的位置冲来。
她想把奥登撞开,但是失败了,因为奥登比厨房里的冬瓜还要稳当,是那种四四方方的冬瓜之王的类型。
这让安塞想起很久以前——在他才刚刚开始接触魔法课的时候,幼稚而缺乏常识的脑袋里空空如也,既不懂得如何讨好元素,也看不懂哪怕是最简单的魔药书里的配方。那时贝莉卡的魔法天赋还没有被宣判死刑,毕竟一个柔弱的五岁孩童是不可能得到太多元素的青睐的。但能供她调遣的元素比起其他孩子来说要少太多了,就连一些最基础的魔法都没有办法使用。
六岁的贝莉卡并不像现在这样温吞,每当别的孩子在课后偷看故事书的时候,她总是穿着黑色的袍子,钻进没有灯也没有仆人的阁楼,一练就是一下午。那个时候母后病重,父王的新情人已经传来怀孕的消息,没有人愿意耗费精力管一管这两个即将失宠的孩子,作为姐姐,贝莉卡便把照顾弟弟的重任全部担在自己的肩膀上,当她为召唤元素精疲力竭想尽办法的时候,安塞便坐在阁楼的角落里,召来所有他能使用的元素,为两人照明。
那时的贝莉卡还会反抗,会不惜一切努力,会幻想美好而虚幻的爱情,她有自己的理想,也为未来做过稚嫩的规划,还没有被孤寂、忽视、冷漠磋磨得只剩下一具躯壳。
和现在一模一样,即使她现在面对的是一个凭借自身力量绝对无法战胜的对手。
“你不要再这样了!”她叫道。她的眼睛很亮,亮极了,像是要把残留在身体里的所有可燃物东西全部拿出来点燃,丝毫顾不上燃尽之后会怎么样。
“我没事。”安塞把奥登推开了点,让这个傻冬瓜和贝莉卡之间足以产生一个短暂的安全距离。他的嘴型变了又变,最终还是叫她的名字。
这一天天气晴朗,四点四十分的阳光不再像午后那样毒辣,暑气蒸腾,晚风潮湿夹花香。他们达到寝宫的时候浑身都黏糊糊的,却都没有急着去洗澡。
奥登站在玄关处想事情,就连鞋都忘了脱;而安塞就在他旁边,拿着半杯白开水发呆,他脸上那个鲜红的巴掌印早就消失了,在回来的路上他就跟奥登解释过,一切都是障眼法。
“我觉得我做错了事。”他说。
奥登看着他,没有说话,但眼神中表露出赞同的意味,像是一个训练有素的士兵,只等安塞一声令下,就会跟在他身后,一起去为错误的事情道歉。
“走。”安塞将军下达完指令,昂首挺胸地等待士兵奥登的配合,“去道歉,把所有的事情讲清楚,然后再考虑······”
“殿下!殿下!”一个穿着代表信使的绿袍子的男人突然冲了过来,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急切地嚷嚷道,“陛下派我来问您,为什么格雷瑞娅的国王陛下会突然带着兵出现在王城外?”
作者有话要说:
赶上了!耶!
安塞会想出这种办法,首先是因为小时候贝莉卡为了避嫌,故意不与他亲近,所以他一直认为两人之间仅有一层血缘关系维持;其次是他从小生活在一个竞争的环境中,下意识地会认为“赢”会让人快乐,并且是最能让人感到快乐的东西,所以他在他的心里,自己的婚姻和姐姐的婚姻处于竞争状态,如果自己输了,那姐姐就赢了。
不过他现在已经知道错了,但是时间从来不等人。
谢谢小天使们,看到你们的认真分析真的超开心!因为我一直没什么评论,就很寂寞嘛,希望大家多多收藏评论呀,有什么想法都可以告诉我!
第39章 离别
奥登连忙问道:“他带着兵到王城门口,是什么时候的事?”
“二······二十分钟之前!”
“那完了,如果他是骑马来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坐在会客室里了。”
信使摇头:“殿下,伯德陛下并没有去会客室,他一进宫就直接朝客房的方向去了。”
马蒂尔达的王宫里有一整幢宫殿是专门供外来的贵客居住的,而会客室位于这幢宫殿的左后方,中间隔着两条无法轻易穿过的绿化带和一条能够让马车正常行驶的大路,所以信使说伯德是往客房的方向走,那他就真的是要去客房。而最近没有别国的客人来访,住在客房里得只剩下贝莉卡。
想到这里,安塞转身就跑。他是个不擅长运动的人,这已经是他所能拥有的最快的速度了,他的呼吸急促,心跳加速,肺部灼热而疼痛,却依然没有赶在雷尔夫·伯德之前见到贝莉卡。可是他明明拥有比对方更多的时间,他们坐在一起谈话、用餐、听音乐,共计三天两夜,其中有无数的机会出现,又被放弃,像一个没有手的人面对一条漂满宝物的河。
贝莉卡脸上的巴掌印是真的,手臂上的淤青、嘴角的伤口也全部是真的,它们触目惊心、惨不忍睹,让安塞感到窒息。而雷尔夫·伯德就站在她旁边,像一个刚好抓住猎物并准备好玩【弄一番的残忍的恶魔。他比传闻中还要英俊一些,身材高大,从华服袖子里露出的半截手臂强壮有力,指节粗大,能够轻而易举地掐死一位柔弱的小姐,比如他新娶的夫人。
贝莉卡的手腕还被他紧紧地攥着,指尖泛起深紫色,但她毫不在意,勉强向安塞露出淡淡的带有安抚性质的微笑,可这个笑容扯到了嘴角的伤口,变成一张僵硬的笑容面具,然后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叫了安塞的名字。
“从小你就不能让我放心。”她叹息道。
她和她的丈夫在客厅的最左边,而安塞和奥登位于最右边,虽然客厅不算特别大,但两对人之间还是有一段无法忽略的距离。安塞看着她,就好像看着一个正在交代遗言的无法挽留的人。他们之间总是带着距离,有时间上的、空间上的,还有情感上的,是遥遥相望却总是找不到办法触碰交谈,最后只能遗憾交臂的两个人,所以到最后谁都忘记了这两条浑浑噩噩、横冲直撞的线也曾经在某一时刻相交过,拥有一个涂改无用的交点。
格雷瑞娅的国王陛下朝他们点点头,笑着说:“夫人过来打扰的这几天承蒙各位照顾,事务繁忙,恕先告辞。”这位国王陛下的腿很长,走起路来带着风,在所有的现任国王中扮演着一个标准的雷厉风行的独裁者形象,不会容忍妻子拖后腿。贝莉卡几乎是被拖着行走,有好几次她差点摔倒,但那个紧抓住她的手腕的男人并没有为了她停下来的意思,她只好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却又努力地想让自己走起来好看一点,但她没有再朝后方看。
直到她听到了那声很轻很轻的带着哭腔的“姐”,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安塞是特别爱哭的一个小孩儿,他固执、倔强、性情孤僻,还心软,看到快要冻死的小狗会不忍心,看到没有魔法天赋的学生也会不忍心,与残酷、压抑的王宫格格不入。但布拉德利克三世是个极度厌恶拉帮结派行为的国王,就连血脉相连的亲兄弟姐妹也不可以,更不必说她这个无法使用元素的废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