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债记+番外(69)
他好歹饱读诗书、写得一手淫词艳语,赏赐金银珠宝皆为俗流,不如折梅赠佳人,为今夜趣事添上几分雅致。
他这么想着,步入林中,顺手折了几枝梅。
却听那秀丽的假山石后,突然传来一声饱含羞意的嘤咛。
那声音格外清亮好听,流进冬夜寒冷的空气,竟能泛起涟漪,勾得人心痒痒的。
现在的宫娥侍卫胆子都这么大了?还是这个天?
宋徽明心道坏人好事忒不厚道,转身便要走,却听山石后的女子唤道:“殿下……”
“莫出声,”少年的声音黏糊糊的,又湿又热,“别把人招来。”
女子登时噤声。
宋徽明倒是乐了。
哟呵,太子殿下。
算来,太子殿下也十四了,身边有侍妾的。
“殿下,别,别这样,冷。”
少女说话带着别国口音,个别字说得含糊。宋徽明脑子一转弯,反应过来了。
这是方才殿上献酒又献吻的舞姬。
“冷?”
宋徽安醉醺醺的。
“手炉你拿着,袍子你披着,本宫都不嫌冷,你嫌什么。”
宋徽明只听其声,回味起浮光中尽情放纵的少年,不知怎的,突然就不想走了。
湿冷的冬夜里,一对野鸳鸯耳鬓厮磨一阵,低喘融进好似放慢脚步的风,透过细密的腊梅枝子,送入夜色。
宋徽明如魔怔一般,放轻脚步,走近了些,细听他二人颠鸾倒凤。少女似喘似叹,鼻息微促。只恨天上的烟花越来越响,盖过此间隐秘的私语。玉花容染羞,柳腰儿轻摆。雾解金风洩,露滴牡丹开,尽数为山石遮蔽。
不知过了多久,宋徽安低喘着笑道:“得趣么?”
这声如一记重音,在人心弦上一拨,乱人神志。宋徽明只觉周身暖了些,脑海里浮现出少年此时脸上艳丽又霸道的笑。
天上烟火散开的余晖,照进那双饱含爱欲的黑瞳子,想来是妙极。
少女颇乖巧地轻声答:“奴喜欢殿下这番。”
宋徽安笑道:“罢了,手炉快凉了吧?你一个女孩子,冻着不好,随本宫来。”
闻声,宋徽明忙躲进梅林。
一阵窸窣声响后,假山石后走出两个身影。
但见舞姬金发散乱,双颊酡红,嘻嘻低喘,披着宋徽安的绒褂。宋徽安牵着她,提灯往外走。
谁知没走两步,舞姬忽然惊尖。
“殿下!鬼!”
宋徽安忙护她:“哪儿?”
他顺着舞姬所指看去,见一对金色的瞳子浮在黑漆漆的夜里。
宋徽安轻笑:“喵喵。”
“喵喵。”
那东西回他。
宋徽安笑着拍拍舞姬的肩:“莫怕,是宫里养的猫,不伤人的。”至于猫主何人,他实在懒得提。
却见那蹲在高处的黑猫跳下石头,往林子里。
眼见那双金瞳子越来越近,宋徽明屏息凝神,心道不好。
果不其然,这不识时务的小畜生见了他如见亲爹娘,一路小跑到他脚边,嗲声嗲气地蹭起他的鞋,伸出爪子碰他,渴求小鱼干。
宋徽安大惊,遂大步上前几步,提灯一照,和兄长打了个照面。
宋徽明:“……”
宋徽安:“……”
沉默,是今夜的御花园。
“殿下。”
有人柔声唤他:“到王府了,您该下车啦。”
梦醒了。俊美英武的青年睡意惺忪地睁开眼。
入眼便是姿容艳丽妖媚的美少年,竟比少女还要娇媚三分。
少年细嫩的手不慎拂过他的左前额的某处,竟拂去他脸上薄薄的一层白霜,露出浅褐色的疤痕来。
少年见宋徽明已睁开了眼,忙道:“殿下,小的刚刚把您脸上的膏弄花了,小的给您敷上。”
宋徽明轻声“嗯”了一声。
“已经到了?”
“是。”少年从一旁的珍珠匣中取出一个白瓷盒子,将其打开,用指腹轻轻抹出一点白霜,均匀涂抹在宋徽明的疤上,遮去瑕疵。
真是怪了,他又梦见四年前的事了。
太后六十大寿的那天夜里,御花园里,宋徽安眼见不该出现的人,恼羞成怒,不由分说夺过舞姬手上的手炉,连炉带炭地砸出。那手炉好巧不巧砸在他额头上,滋啦啦一声烫下他一块皮肉,好在没伤到眼睛,只是留了疤,用药膏遮掩祛疤,过好几年就能消。
此事不光彩,他和太子都竭力瞒着,没把它捅到天子那。
他总不能跑到天子那告状,说自己是因为偷听亲弟弟行乐才被打的吧?
只是,素来骄纵的太子殿下凤目圆瞪、双颊羞红的模样,真如一壶美酒,让人回味不已。
他打了个哈欠,无甚兴致。
“成碧,跟本王来,看看你以后的住所。”
少年应声,扶他下马车。
宋徽明二十有二,距出宫建府已有两年,封号建王。
此时距他出京,业已过去大半年。
他终于回到这里来。
【作者有话说:阿竹跳的舞原型是胡旋舞
“雾解金风洩,露滴牡丹开。”《西厢记》】
第68章 流年
他此次出京,并非去寻欢作乐。南方多水患,他奉旨监督防灾,不想京中又闹瘟疫,封城三月,直至这几天才渐有好转。
他远在南方,连清明祭祖都没赶上,一个人在南方住所的院子里画两个圈,摆上贡品,给母妃与弟弟烧纸。
小九夭折在他建府前那一年。
秋高气爽,皇家围猎。
小九骑在马上,胯下骏马忽然发疯。
皇家的马真不愧是千里挑一的宝马,那马屁股上插满箭仍撒蹄子乱撞,撞翻一众侍卫,先吓得十二的马拔腿就跑,又撞上太子的马,登时人仰马翻。
马儿嘶鸣,眼见小九摔下马来,自己也还吊在马鞍上的太子殿下惊叫着“救人”,本能地伸手去接小九。
没接住。
九殿下以头着地,细细的脖颈咔嚓一声脆响。
于是乎,就有了这几年来他同宋徽安独处最久的一次。
却说太子也受了惊,回宫休养期间,仍跑来永平宫,破例为小九守夜。
宋徽安向来只亲同为中宫所出的宋徽齐,却并非薄情之人。小九不比十五大几岁,尚在贪玩的年纪,竟如此惨死,若遇难的是他最疼爱的十五,他也许半颗心也要停跳了。
宋徽明和宋徽安坐在白惨惨的灵堂前,默不吭声地度过一夜。
他记得那夜的宋徽安,抱膝坐在自己身边,披麻戴孝,低垂着头,惨白的烛光在他长而直的眼睫上形成一弧清光。
他当时沉浸在痛失爱弟的悲痛中,并未细想身边少年,日后再在梦中回味,方觉后悔。
十八岁的烟花冬夜是种子入土之日,十九岁的守灵夜是种子萌芽前的早春。
爱恨交织,余生无解。
物是人非,连小他半岁的桂生这回也病折在了路上,他知道桂生户籍在津口,此次返京路过津口,差下人将桂生骨灰送回老家安葬,桂生家中只余几个病残堂叔父,他倒也慷慨,赐下黄金二十两,算是给桂生最后一点宽慰。
至于被他带回来的孩子,名唤成碧,本是象姑馆的小相公,温柔体贴,很会疼人。
建王归京时,中秋将近,宫中家宴的帖子已送至他府上。
宋徽明身为皇长子,自幼便因聪颖颇受天子宠爱,他出宫时,天子亦待他不薄,是以建王府富丽堂皇,用度比起他在宫中时,只奢不减。
“殿下,”王管家早早带着一众仆从候在府门口,“您总算回来了!”
他本是侍奉姜贵妃的宦官,老主故去后,他便照顾起两位小殿下,宋徽明出宫时念在他忠心耿耿,苦劳深厚,将他一并带出宫。
“本王没事,”宋徽明朝下人中看了看,“听说京中瘟疫闹得厉害,府上可有人害病?”
“在柴房做工的两名仆役疑似染病,甫一发现便被老奴遣出府去了。府中日日清扫消毒,还请殿下放心。”
他又看了看宋徽明身边的貌美少年,张大眼道:“这位公子是……?”
“桂生没了。他叫成碧。”
言简意赅,王管家懂了。
建王素爱男风,除去桂生等仆从,亦豢养优伶。殿下这回只带一人回来,他本不觉得稀奇。
只是这位公子乍一眼看上去,有点像……
这可不得了。老管家深思熟虑,心道殿下爱美,美人又总有相似之处,想必只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