泾渭情殇(121)
南宫静女面露愠色,反问道:“没试试怎么知道?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么多百姓受难?总要努力一次才安心!”
“殿下……”
齐颜舍不得让南宫静女去触这个霉头,以南宫让的性子说不定正等着旁人出面劝谏,他好借势将朝中和内庭的压力推给劝谏者,自己摆出宽容的姿态让全天下百姓歌功颂德。
赋税是国本,一百多个州郡府衙赖以运转,食邑则是整个内庭及皇室各府的生存维系。
这对南宫静女来说或许没什么,可其他人未必有她这般豁达。
但凡有一点官场经验的哪个敢在这个节骨眼站出来?
南宫静女图什么?她不过是公主无资格继承皇位,自己早已集盛宠于一身,她何必?
南宫静女这次没有顺着齐颜,坚决地说道:“本宫要试一试。”
齐颜动了动嘴唇,却只化作一声叹息。
二人又静坐了一会儿,齐颜见南宫静女眉宇间划出了一道川,心疼又无奈。
她的大脑飞速地运转,试图替南宫静女找到一个既能解决问题又不会触碰权贵上层利益的迂回之策。
这一刻,她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立场。
良久,齐颜的眼中划过一丝精光,眉梢微微上扬,露出了少有的欣喜的神情。
“殿下?”
“嗯?”
见南宫静女虽有些苦恼,却并没有将情绪释放给她,齐颜心中一暖、这个念头愈发坚定。
“殿下可知农户为什么连自家过冬的口粮都留不出吗?”
南宫静女:“不是因为天灾吗?”
齐颜笑得温润,徐徐说道:“我记得景嘉元年陛下曾颁布均田制,让天下百姓至少也能分得一亩三分地,要让天下百姓都有饭吃的?”
“唔……那年本宫还小呢,不过倒也听说过这件事,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吗?”
“按律租种食邑田的农户自种田是可以免交人头税的,而且大司农典上写的很清楚:朝廷只征收食邑田的粮食,严禁用农户的自种田去抵数。那么……这些农户最多也就因为交不起供奉被治罪,再怎么也不该连口粮都留不下吧?”
齐颜的声音温和悦耳,一字一句清清楚楚、不疾不徐;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能引领着倾听者随着她一起思考。
南宫静女恍然点头,感觉自己好像疏忽了什么。
齐颜眼中流露出鼓励,见南宫静女没能说出答案也丝毫不见失望之色,耐心的提醒道:“除非这些食邑农,没有自拥田?”
南宫静女本能的否决:“怎么会?你不是说均田制了吗?”
齐颜无奈地笑了,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对方的鼻子:“殿下真的有好好读书么?”
南宫静女俏脸一红,糯糯地说道:“人家……没有去看这类书嘛~”
这次齐颜真的是冤枉南宫静女了,她这段时间很刻苦,但与博览群书的齐颜相比还是有很大的差距的。而且南宫静女潜意识里希望自己能和齐颜有更多的共同语言,所以优先选择的都是她觉得齐颜应该喜欢的书。
至于这些厚重而生涩的律典、国策,她是暂时还没有涉及。
齐颜拍了拍南宫静女的手背,柔声安抚道:“不急,容臣先为殿下捋顺一二。”
接下来,齐颜将南宫让上台之后推行的“仓钞换盐引”的国策细细地为南宫静女讲了一遍,当然这中间也剖析了利弊,不过皆为点到即止,更深的层次齐颜还是希望南宫静女能自己去思考。
紧接着她又说了在“仓草换盐引”颁布后的第三年,朝廷又颁布了一条国策叫:“易田制”。
顾名思义,均田制是将天下土地重组平分给天下百姓,而易田制就是打破了前者,允许农户买卖自拥田。
南宫静女忍不住问道:“这两项国策难道不冲突吗?为何如此呢?”
齐颜心中冷笑:自然是中间的国策“仓钞换盐引”把天下百姓当成韭菜疯狂收割,富了国库穷了天下、有些百姓为了买到昂贵的盐引连种子都卖掉了。
南宫让不仅不去补救,还出了一个让百姓“卖田自救”的阴损“计谋”。
不过这些话齐颜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和南宫静女讲的,她心疼她不假,但能不能做成这件事还要看南宫静女自己的悟性。以齐颜的立场,能说这么多已经在违背自己的原则了。
若是南宫静女“不成器”今后齐颜会想办法毁掉对方的言路,让她乖乖的做个公主,这样……至少是安全的。
齐颜:“殿下的问题臣也想不明白,殿下不要急着进宫把臣适才说的都捋顺清楚再去也不迟。陛下心系百姓,以仁德治理天下、臣相信那些农户会化险为夷的。”
南宫静女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颜:“你说的对!”
齐颜跟着笑了起来,眼眸深邃。
第103章
可怜天下父母心
齐颜又和南宫静女一起到府库中挑选了给各府的回礼,南宫静女特别大方的对齐颜说:“你要不要选几件?随便挑!”
齐颜轻笑:“不必了,立府时殿下赏赐颇丰,驸马府的府库已经快装不下了。”
南宫静女撇了撇嘴:“你不要每日只把自己闷在书房里,偶尔也要走动走动嘛~。年关将至,拿些像样的东西到故友那里去走一走。”
“殿下有心了,臣在京中的朋友并不多,而且礼物已经准备好了。”
“是什么?”南宫静女好奇地问道。
齐颜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回道:“臣写了几幅字。”说完俏皮地眨了眨眼。
南宫静女忍俊不禁:“你倒是个会赖皮的,不过牧羊居士的字千金难求,倒也是个不错的礼物。”
齐颜:“殿下若需要,臣可以写几幅留下,用作回礼也好节省些开支?”
“才不要呢~本宫何时沦落到卖你的字去维系了!?再说我怎么会把你的东西乱送……”南宫静女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小心道出了心里话,脸红了。
齐颜的目光愈发温柔,牵起南宫静女的手:“殿下,我们回吧。”
“好。”
齐颜在公主府留宿一夜,次日清晨又找机会询问南宫静女是否想好了入宫面圣的说辞。
南宫静女显得有些迷茫,齐颜倒也没说什么。
毕竟她提示太过隐晦,对从不涉足政治的她来说的确有些难度。
她陪着南宫静女吃过中饭又强拉着她下了一盘棋,反正是拖过了入宫的时辰才告辞离开。
齐颜回了私宅先是写了一封拜帖让钱源送到公羊府,约定明日拜会。随后取了一幅字画马不停蹄地往谢安的府邸赶去。
到了谢府当着下人的面和谢安说了几句寒暄的话,二人便来到了书房。
“远山兄,好久不见了。”
“贤弟今日过来,只为送年礼?”
“非也,有一件紧急的事情请远山兄立刻去通知殿下,此等大事不能再让二殿下捷足先登了。”
谢安立刻提起了精神:“贤弟请说,我亲自去办。”
于是,齐颜将食邑农没有交齐供奉被大量关押、等候治罪的消息告诉了谢安,并说道:“今年的收成不济是天灾人祸共同导致的,受灾面积很广,牵扯的农户也是空前的、正是殿下笼络民心的最佳时机!”
谢安沉吟片刻,谨慎地问道:“可是……农收关系税收,事关国本殿下真的方便进言吗?”
齐颜勾了勾嘴角,笃定地回道:“远山兄只管去,若是殿下有同样的怀疑,请你转告他:以陛下的爱民如子的行事作风,最后定会找个由头赦免这些农户,如果殿下不去二皇子也会去,告辞了。”
齐颜离开了,谢安早就对齐颜的心智佩服得五体投地,虽心有疑虑也不敢耽搁,换了一套衣服匆匆赶往南宫让的府邸。
坐在回府的马车上,齐颜将布帘掀开向外看去……
她给了南宫静女一夜的时间,对方没有参透这里面的玄机,齐颜便下定决心“剥夺”南宫静女此次为百姓说情的权利。
这件事牵扯实在是太广了,若是南宫静女不能从根本上与南宫让讨论此事,把矛盾转移到朝廷的国策上去的话,消息一旦传开她将会成为整个皇权阶层的眼中钉。
只要“仓钞换盐引”的制度还存在,交不起供奉的事情就一定会再次发生,每一次那些皇族都会想起:是这位高高在上的嫡出公主,触动了他们最核心的利益,难免有丧心病狂之辈对她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