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佛刹不净(36)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既然她自甘沉沦苦海,我也渡不了她。”主儿说罢怅然转身。说不心疼是假的,月未央跟在他身边这么长时间,一直竭心尽力地守护着他的功德,只待他有朝一日能够成佛,金身立于西方梵天世界永沐佛光,那时,她便可还清业债,功成身退。
可现在看来,不能了。
偷盗地脉紫芝是重罪,何况千年前的那笔血债她尚且未还清,诸天神佛不会放过她,只为了一个雪儿,她真的至于吗?
逆天而为,必遭反噬,月未央深知这个道理,但她依旧要逆风而行。
时方旭没有直接来找她,也是因为深知她是怎样的性情,劝是劝不过来的,但身为金笔御使,扰了这盘棋还是不在话下。
所以他扮成了一个测字先生,游走在东都城的街头巷尾,街坊四邻也是以貌取人,看他长相俊逸不凡,仙风道骨间有超然出尘之感,又年纪轻轻,分明一个书生模样,都不信他测字测得准,却又想来跟他搭话,一来二去的他的生意倒也红火。
让人不敢相信的是,他测字测得奇准非常,单看名字就能算出家里田宅人丁,生死寿命,福祸灾殃。
仿佛一夜之间就从无名之辈成了相士中的泰山北斗,烫如热铁的名声也就此传进了姬家大宅!
☆、第 20 章
姬罗预殒命那夜,十二道天雷刺眼,绊仙沟的呼救亦犹在耳畔,祝孟桢不曾睡过一个好觉。
这段时日她从未回过祝家,一直守在东安堂坐诊,看似与平时并无不同,可只有协助在侧的药童知道圣姑的心思不在这里,给街坊抓药的时候,药方上明明写的川木通,她却抓成了关木通,两钱也给成了四钱,而且不止这两次,如此情形在以前从未有过,圣姑如何能犯这样的错误?
看到小药童惊讶的目光,她才知自己又抓错了,拍了拍手道:“你来吧,我去休息休息。”
药童想问话,她却给推掉了,直至有个人闲庭信步地进了东安堂,说能治圣姑的心病,必须要亲自见面才行,药童才疑惑地找了她出来,她深思倦怠,接过方子看罢却顿时清醒过来,确实是张能治她心病的方子。
晚间,打发走了药童,她锁上了东安堂的大门,只身前往姬家大宅院,今日传话那人正是姬家奴仆,手上拿的也并非什么药方,而是姬玄玞邀她相见的信函,至于目的,姬玄玞并没有明说,只言要告诉她那日救下她之后,在画舫上她稀里糊涂都说了什么。
祝孟桢虽然也想知道,可她心里清楚,姬家出了那样大的事情,姬玄玞不会如此清闲邀她过去叙旧,相见的目的只有可能是为了姬罗预,显然已经知道了姬罗预生前见过她,所以要她过去问话。
纵然知道姬玄玞的真实目的,她还是瞒着所有人赴约了,她知道姬家早晚会找她,她等着呢。
来到姬家大宅,所有家丁已经布好阵仗,从大门前庭过堂到后院厢房,门不知走了几道,七转八拐之后她被送进了一间暗室,暮色阑珊,室内漆黑一片。
“玞四爷,你邀我前来,为何迟迟不肯露面?”
“嚓!”一道流光过后,室内一角亮起了烛光,烛光昏黄,可依旧不减姬玄玞疏朗之姿,光影错落间,他的那张精致的脸半明半暗,仿佛神魔两面,迎光俊朗疏阔,逆光狠厉阴鸷,连灯火下那白皙修长的手指落在地砖上也成了魔鬼的影子。
她身侧站着位侍女,正是紫蔻,因为灯光太暗,也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却能感受到压抑的氛围。
祝孟桢不寒而栗,感觉身后有风袭来,忽又听见了整齐划一搭箭拉弦的声音。
“祝姑娘不妨回头看看,有惊喜哦。”玞四爷提醒道。
灯光晦明不定,祝孟桢懒得回头:“叙个旧而已,玞四爷为何如此大动干戈?莫非我那日跌下画舫后口不择言,问候了四爷十八辈祖宗?否则总不至于以性命相逼呀。”
“圣姑果然胆色过人,万箭相挟之下还能谈笑风生。都是千年的狐狸,咱们也不用扯皮了,今夜邀你至此并非为了那夜画舫之事,而是另有要事相询。”
“据我所知,除过那夜与四爷有过牵扯外,其他时间我们似乎并无瓜葛,不知四爷有什么事要问我。”
“不知?”姬玄玞忽而拍案狂怒,却不是对她,而是冲着身边的仆役,“都死了嘛,眼睁睁看着圣姑站着说话,却还不搬把椅子过来!”那几人果然风风火火出去了,回来时放了把椅子在祝孟桢身后。
饶是灯光晃眼,祝孟桢也看得清楚,那分明是老虎凳:“四爷什么意思?你敢在府中对我滥用私刑!”
“敢。”姬玄玞仰坐于前,眼神睥睨狂妄,“扶圣姑坐下。”
“姬玄玞!”祝孟桢被死死按在老虎凳上,双脚已然上了刑具,只等他一声令下。
“为了我妹子,我没有什么不敢的,圣姑如果不信,尽管扯谎试试!”字字阴冷,字字诛心,“那夜,有人远远看到我妹子被一个披蓑戴笠的蒙面人引到了绊仙沟,如今不知身在何处是生是死,我想请圣姑给个解释。”
“什么解释?披蓑戴笠的蒙面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确实没有人能够证明蒙面人是你,抑或受你指使,可我妹子那夜的的确确去东安堂找了你,对此你还有何话说?”
“不知玞四爷说的那夜是何时,可我的确不曾在晚间见过姬姑娘,她也不曾来找过我。”
“那夜天降十二道惊雷于绊仙沟,整个东都城彻夜动荡不安,我不信你睡得着觉。”
祝孟桢好似恍然大悟:“哦!那夜因为下雨,求诊街坊并不多,所以我早早关了东安堂的门,确实不曾见过姬姑娘。”
“你胡说!”紫蔻怒极,也顾不得失礼,“那夜我家姑娘分明说要去找你,找你问清楚段公子退婚的真正原因!”
“段世清退婚就是因为他移情别恋,这还用问吗?想要诬赖人也好歹找个高明些的理由,不要信口开河。”转而又对姬玄玞道,“我知道我与四爷并无过多交情可言,但我在东都风评如何,你也知道,信她还是信我四爷自己掂量。”
紫蔻委屈,正想辩解,姬玄玞却大袖一挥,懒洋洋道:“用刑。”
没错,就是这么护短!难道放着妹子的贴身侍女不信,倒信她的鬼话连篇!
撕心裂肺的惨叫充斥着整个庭院,祝孟桢额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面容苍白毫无血色,双脚上的痛楚不断蔓延加深,直至她麻木为止……可无论如何她也要咬紧牙关,若是让人知道姬罗预是祝闵恪推下崖去的,他祝家从此也完了。
再说,阿弟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十二道惊雷不偏不倚打断了他的左手,从此成了独臂,余生苦不堪言。
所以,她和段世清合谋,瞒下了姬罗预的死因,就当他祝家从未推人下崖,就当他段家非是见死不救,两全其美。
痛不欲生的哀嚎刺激着在场所有人的耳膜,姬玄玞纵然狠,可也并非冷血无情,冰凉的折扇抵在她的下巴上,用最无奈的语调说着最残忍的话:“祝姑娘,我也不想用刑,求你别再说谎了,否则双脚真要被生生夹断,余生只能与轮椅为伴。”
见她低头不语,姬玄玞又掏出了帕子,温柔地擦着她额上的汗珠:“祝姑娘可想过自己的归宿?段世清已然退掉与你的婚约,如果再没了双脚,你可要嫁给谁呀?在我眼中,你从来都似浑金璞玉,不琢而自华,我真不忍心看你孤独终老,可不要因为一时糊涂断送了自己的前程。”他满眼怜惜的模样险些让人信以为真。
祝孟桢的定力也非常人,都已疼得快说不出话,可开口却仍是:“没见过就是没见过,杀了我没用!”
姬玄玞止住了行刑,暗中命人去叫老爷子了,看来确实问不出什么,又不能真把人弄死。
老爷子过来不由分说地就给了他一巴掌:“混账东西,你都干了什么,这可是圣姑呀,让我怎么跟祝老先生交代?怎么跟东都百姓交代?我这张老脸都被你丢尽了!”
姬玄玞不躲不避,神情毫无波澜,对于这场已然设定好的戏码,他似乎并没有什么参演欲望。
老爷子说罢赶紧过来,从老虎凳上扶起祝孟桢道:“孩子,我来晚了,让你受苦了。我不知道这个畜生竟然背着我做下如此禽兽不如的行径,今夜非把他的狗腿打断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