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卦(48)
蹭了半晌,没能蹭出想要的结果,无常“呜咽”了一声,被薛彤整个儿地提了起来,“别白日做梦了。”
若说无常除了满身毛病,还从薛彤身上学到了什么优点,就是“不执着”,万事如过眼云烟,有当然好,没有……就去争取。
薛彤的“不执着”和别人的向来不一样——得不到又放不下才叫“执着”,能得到能放下叫“豁达”。
因此今日蹭不出个结果,无常坚信总有一日,自己不必倚仗这副可怜巴巴的模样。
它又呜咽一声,昂首阔步落在地上,猫眼里全是“望子成龙”的企盼,看得荀若素有些汗颜。
万人坑中已经没有刚进来时鬼影幢幢的氛围,地上的血渍也不再加深,反而有干涸的迹象,残破的菩萨像还是那副慈悲眉眼,在地底绵延,不知有几多纠缠的花枝藤蔓从它断掌出伸出一脉嫩芽,金色的梵雨还在下,只是没有方才绵密,
嫩芽晃了晃,短短时间内抽出花苞,在佛的掌心开出一朵蓝紫色的普陀花,继而一朵又一朵,地底传来细微的声响,泥土中发芽,一万三千六百八十二具尸体,一万三千六百八十二朵小花。
荀若素望着菩萨像轻声道,“这是它们在供奉你。”
可惜当初未能心意相通,亡灵围绕它开出普陀花,是感谢它千年来不离不弃,以身渡厄,有些仇早已慢慢过去,但菩萨像那时被业障所困,反而将普陀花当成了复仇的工具。
这些普陀花是亡灵孕育而成,花期极短,几乎是刚入眼不到片刻,就忽然离枝而散,被风吹得掺和到金雨中,最后一万三千六百八十二滴雨尽数没入花心中,藤蔓在枯萎,转眼就失去了生气。
钟离还是趴在笼子破损处,她从没见过这么多魂魄同时被超度,然而看了一会儿后,她却主动将眼睛闭上了。
“怎么不看了?”元戒问。
“再看下去怕自己一时冲动要出家,”钟离满脸肃穆,“我还挺喜欢吃肉的。”
“……阿弥陀佛,施主不必担心,我们不收未成年。”凌霄寺香火旺盛,规模也不小,元戒作为其中的住持说这话具备权威性。
随着花散雨消,终于露出原本的天光,苍天古木的映衬下,是一片暗红色晚霞,不知不觉间竟已到了黄昏。
万人坑中已经没有魂魄残留,只剩下重瓣的莲花盏、缝缝补补过的“玉琴”,以及经菩萨像之手捏造出来的“恶鬼怨魂”。
四方各有牵扯,非是些能简单超度的东西。
薛彤和荀若素半蹲在地上,荀若素手里还拿着根刚折下来的枯枝,在地上涂涂画画,“莲花盏中的因果已经搞清楚,只差最后收尾,‘玉琴’这种缝缝补补的残缺魂魄我没有经验,至于那魂魄都不算的‘送子观音’我就更搞不懂了。”
说完,荀若素用枯枝一划拉,“都归你。”
“……”那我这半天就用来看你画简笔了?还画得这么丑?!
薛彤冷哼了一声,她刚准备争取自己权益,却见荀若素手中的枯枝撑在地上,她整个人有一半的重量压在上面,枯枝细弱,经不起这么大的力道,杵地的那端已经断成三节,荀若素的声音轻的几乎听不到,她说“薛彤……接着我。”随后整个人倒了上来。
荀若素的体温很高,所幸还残留着意识,她声音软软的,没有平素争锋相对的冷静和痛快,“头疼,你让我靠一会儿。”
“不会真的把脑子烧坏了吧?”薛彤难得有些紧张,谁知荀若素却抬手,轻轻捏住了她的嘴,“你别说话,你一开口,我头更疼了。”
“……”
片刻之后,荀若素逐渐恢复了体力,她脸色看起来还是不好,但终归不是刚才那副病歪歪的模样。
薛彤还保持着原本的姿势,等荀若素从她肩侧爬起来,薛彤才发现自己腿脚都麻了……她一麻,荀若素也好不到哪里去,一用力又重新倒了回来。
无常在旁边瞪着猫眼,满脸嫌弃地看她两纠缠不清,直到薛彤往后仰,它才忽然恢复原身,垫在了后头,于是两个腿麻的一并栽进猫毛中。
荀若素不合时宜地问,“给无常洗澡很不容易吧?”
“它会自己洗。”薛彤戳着荀若素的肩,“你再压我上半身也要麻了。”
荀若素自暴自弃,“没力气,你直接把我掀开吧。”
于是两个人平躺在地上,直到麻劲过了,薛彤才先爬了起来,她低头,荀若素正闭眼仰面躺着,苍白的几乎能透光,薛彤心里清楚,她并不是因为生病才忽然头晕,万人坑中的业障透支了荀若素,若非自己半身相许,凭荀家的身子骨,恐怕能灰飞烟灭。
“不必盯着看了,我还活着呢,”荀若素睁开眼,眼中有浅浅笑意,“去完成你的工作吧,我这儿有无常守着。”
“我没有……”薛彤话至一半,自己先笑了,有时候下意识的反应也会被本人察觉,她低头“嗯”了一声,“等事情解决了,去医院吧。”
按照荀若素之前的分配,薛彤先没去管莲花灯,最后收尾的工作不急,何况困在莲花盏中的两颗灵魂已经等了千年,不急在一时半刻,玉琴与恶鬼之间,薛彤又选了后者。
既然菩萨像要人魂魄有用,就不至于嚼上几口吞下去然后消化,这恶鬼成这副模样,无论怎么细看,都是三米的白瓷一尊,做喷泉的雕塑内部十有八九没有填充物,成中空,既然类似储蓄罐,那些被吞下去的魂魄应该还在当中“保鲜”。
有恶鬼的表象在外,蒙蔽着天道双眼,困于其中的魂魄就算心无挂碍,死后能立地投胎也起不了多大用处,天道不承认,阎王殿上那几位也无法接引。
作者有话要说:荀若素忽然跟薛彤这么说话是有原因的!
第40章
薛彤在坑谷中扫了几眼, 没找到顺手的东西,便又问荀若素,“劳驾给我一枚铜钱, 不会累着你老人家吧?”
“……”荀若素将铜钱抛给她, “早知道你也这么挥霍, 就该问元戒多要点。”
薛彤两指接住铜钱, 她心中忽然一动, 连带着看向荀若素的瞳孔都骤然缩紧, “你方才叫……”
话没说完, 就听见不远处的牢笼中,元戒朗声道, “荀施主放心,你若喜欢,我回头准备两箱子让你带走。”
“多谢。”玩笑话归玩笑话,说完, 荀若素又将注意力挪到薛彤身上, “你想问什么?”
薛彤摇头:“算了,没什么。”
铜钱没有经过任何处理, 粗咧咧的一个, 被薛彤掷出砸在恶鬼的面皮上, “噌”得一声响,铜钱弹起滚落在地,而那恶鬼分毫无损,还关爱智障般瞧了瞧薛彤。
它虽然能耐不如薛彤,这会儿还被捆得像粽子,可毕竟是个伤天害理的妖孽,至少也要拿个榔头来敲, 一枚寻常不过的铜钱是在瞧不起谁?
然而眨眼之后,恶鬼的面皮子裂开一道缝,缝呈三角形往外剥落,一块、两块……很快它的整个脑袋散成齑粉,困于其中的东西探身而出,露脸的是个年轻人,二十来岁,将自己打理得很整洁,身上还带著书卷气。
见到薛彤第一眼,先点头致意,显得很有家教,确定周遭没有危险后,他才低头对底下的人道,“好像没事了,要不我们出去吧?”
就算他们不想出来也藏身不了多久,那枚铜钱不仅砸碎了恶鬼的脑袋,连它的身躯都没放过,裂纹丛生,碎的到处都是白瓷片。
三米的雕像内竟然藏了五个人,灵魂可以相互交融,没有躯体就没有不可逾矩的界限,又不需要吃喝,想囚禁多久都没问题。
这些人光靠服饰就能区分时代,除了近两日刚死的学生和企业家,剩下三个人一个寸头穿大褂,看起来是民国识字的先生,另两个一男一女,都穿着军绿色的工装,女的还用红头绳扎了麻花辫,男的则带八角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