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卦(34)
“对不起,”荀若素先开口,“我不该如此逾矩。”
薛彤也被忽如其来这一下搞得完全怔住,说是非礼吧,荀若素举止又恰如其分,除了拍后脑勺的几下,就连拥抱都隔着一层空气,反而是自己揪着她向前那几步有不轨之嫌。
可要说什么都没发生,薛彤又觉得吃亏。
她呆在原地踌躇片刻,咬牙切齿道,“这笔账我记下了!”
“……”无关痛痒的威胁。
荀若素实在觉得有愧,她垂下眼帘,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刚刚的问题就当我没有问,我们回去吧。”
“等等,”薛彤还是满脸不情愿,她的发髻被荀若素拍得有些松散,干脆将铜簪拔下来,满头青丝滑落,“你想知道的,我都能告诉你。”
荀若素是她刻在心里的债,薛彤也尝试过拒之千里,不予理睬,她也确实做到了,很长一段时间里,薛彤都忘了这世上还有这么一个人,甚至与荀若素重逢的时候,见她如见一位陌生人,当年那点不可言说的感情磨灭得干干净净。
但遗忘是经不起推敲的方法,两天而已,那些藏在心底几乎被丢弃的感情,就倾巢而出,薛彤一直觉得自己活在人间用不上真心,自然万事可以虚情假意、随心所欲,她是个骗子,却因荀若素而真切的感到心疼与气愤。
遗忘不是放下,这是恶鬼都懂得道理。
荀若素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那我可要从头问了。”
“薛彤,你是不是早就认识我。”
“是,”薛彤回答得非常果断。
相处细节中,荀若素就觉得薛彤不像是第一次与自己接触,尽管她装得很像,自己也没有戳穿。
“多久了?”荀若素问。
“阎王殿上还没有我的名字时,我就与你相交。”薛彤苦笑了一声,“我的名字是你刻上去的。”
“那我……”荀若素话未说完就被薛彤打断了,“你别多想,阎王殿上没有你的名字,你与我走得也不是同一条路。”
沉默片刻,荀若素又问,“凌霄山中鬼魂聚集,是否与我也有关?”
作者有话要说:评论区猜对了哦~不过转世的原因有些复杂
第28章
这一问, 是直接戳在了重点上,薛彤也没料到荀若素的联想能力这么强,一时之间找不出拐弯抹角的办法, 只能答, “不一定。”
“元戒替我看守的佛堂里有八百一十盏长明灯, 也是众生八百一十道业障, 长明灯若是都亮着, 能镇压魑魅魍魉, 但现在却灭了一盏……只一盏, 已经能够让万鬼叫嚣。”
薛彤虽然语焉不详,但能坦诚到这般地步已经超出荀若素的意料, 因此她也没有逼问,反而主动扯开话题,“那你为什么要问那女鬼,她是生前还是死后来此处?”
“很多年前, 凌霄山上出过事。”薛彤看起来太过年轻, 与她相处一段时间后,常常会忘记她已经活了上百岁, 元戒当她孙子都嫌小, 多少朝代更迭她都见过, 很多书上得来的只言片语,薛彤都是亲身经历。
她继续道,“那时候觉真——就是盖凌霄寺的那位高僧还没来到县中,清渠县也没改成这个名字,它原本叫‘弃县’,是个民不聊生的地方,上游泄洪, 次次都要将这里舍弃,就连灾后瘟疫,也是将患病之人都赶到这里屠杀。山上的万人坑就是这么来的。”
大概是这段历史过于黑暗,加上这么个地方,能跑得早就跑了,少有几家世代居住于此,那会儿口耳相传居多,能着文写字的也不会长久困在这么个绝望的县城中,所以留下的记载几乎没有。
荀家藏书已经很多,但荀若素自小到大都不知道清渠县还有这么一段过往。
只听薛彤又道,“就算心有执念的人百里挑一,万人坑里也能冒出一堆来,搅得周遭府衙县城和来往商贩都不得安生,为了镇压这些亡魂,县太爷甚至是州府都想过办法。”
薛彤的用词有些过于古老,荀若素越听越觉得自己与她相距甚远,出神间又往后退了一步。
薛彤留意到了荀若素的动作,她的手指一勾,只勾住了后者外套上的拉链,拉链平滑,薛彤的挽留不起作用,最终连这点冰冷的小东西都从指尖滑了出去。
限制瘟疫传播还靠杀人的年代,镇压鬼
怪的方法想必也不光彩,果不其然,薛彤道,“当时诸家人挺身而出,提出以杀止杀的方法,往万人坑中埋了尊怒目菩萨。”
诸家人也通玄门之术,这一点荀若素倒是知道,她家中有一册竹简,专门介绍了诸家,只是前半卷十分详尽,后半卷却多是“听说”“传言”“可能”这样的不确定之词。
“传言”,诸家也是钟家的一脉旁支,不过诸家是女脉,所以不跟钟姓,原本是想用这种方法避开北斗之数的限制,一开始诸家平安无事,还曾得到朝廷重用,三代之内繁荣昌盛,因此钟姓本家也很欣喜,自以为找到了规则之下钻空子的方法,可忽然有一天,诸家灭了门。
“传言”还说,一夕之间,诸氏满门,就连垂髫稚子和看家护院的两条狗都没逃过,血将一整块地染得猩红,为此,处理现场的衙役忙碌两天两夜未曾休息,才勉强弄个干净,半年之中,这些衙役自杀的占五成。
但竹简上并没有说诸家为何灭门,被谁所杀,而今看来不仅与钟氏天命之数相关,恐怕和这万人坑也脱不了关系。
“菩萨埋下去之后,确实安稳了三个月,”薛彤的声音还在继续,“三个月中小鬼消停,民生得以修养,可谁知三个月后情况却更加严重,不仅万人坑中怨魂恶鬼纷纷蠢动,甚至吸引来不少其它游魂野鬼。”
“当时的人非常愚昧,非觉得这是菩萨在索要贡品,一开始不过瓜果鲜蔬,然而毫无用处,便上升到牛羊猪肉,到最后甚至开始杀人,花季少女活活烧死,贡献童男童女……种种恶劣之行让弃县如同人间炼狱。”
光听描述已经可以想见。
“因祭祀之法天怒人怨,惊动了朝廷派人来整顿,但闹鬼之事无法解决,就算表面终止,暗地里却慢慢形成了教派,以那尊怒目菩萨为主神,一直到觉真上山,化善缘建造凌霄寺后,这支教派才逐渐式微,几十年前就已经覆灭了。”
薛彤一口气说了不少话,收尾时终于觉得有些渴,她看向荀若素手中的保温杯,也不开腔,直到荀若素将茶杯递给她,她才略微嫌弃道,“你喝过的。”
“……那还给我。”荀若素难得不想戳穿她的装模作样,没想到薛彤自己想不开,还非要找茬。
如果那只女鬼真是死后才来到凌霄山中,就说明此事跟万人坑有关,她是被吸引至此,若是生前就在凌霄山中,恐怕与那需要活祭的教派也脱不了关系。
将花环钉入人脑只有三种可能——仪式、酷刑和报仇,仪式的可能性更大,若是酷刑和报仇实在没必要采集新鲜的风信子。
当她们两个回到二楼时,元戒跟钟离都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盯着看,就连地上躺着的女鬼也跟着凑热闹,她的脖子被黑猫压着不大能动,一双眼睛却写满了惊惧。
这两位到底是什么人,竟然知道这么多?!
荀若素赶紧撇清自己,“我只负责提出问题,是薛彤博学,跟我没有关系,以后你们有事可以打扰她,我只是荀家一位平平无奇的卦师,帮不上什么忙。”
她说的这些围观人等当然明白,于是目光又齐齐一撇,全部集中到了薛彤的身上。
元戒早与薛彤相交,知道她并非凡人,但对薛彤的了解也有限,她一个月上山的次数并不多,有时候半年不见,有时候也会在庵堂中呆上十几天,来时一声不吭,走时不辞而别。
不过凌霄寺历代住持对薛彤都很尊敬,视她为上宾,住宿的房钱从来不算,还包吃包玩儿。
这些探究的目光薛彤已经习以为常,她走到女鬼身边踹了踹,“我再问你一边,你是生前还是死后来这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