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卦(20)
陈槐月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只听一个清冷的声音在她耳边道,“人生四魂八魄,怪不得三十年间记忆尽忘,仍是不得安宁。”
随即,梳妆台上的镜子裂成了无数碎屑,其中巴掌大的一块从陈槐月眼前掠过,她的一张脸分为两半,荀若素十指上缠着红色的丝绳,正站在陈槐月的身后,红色丝绳中绑着什么东西,正在疯狂挣扎。
溅射出来的镜片很快砸在地上,完整的形态未能保持住,碎的比尘埃还小。
荀若素的力气并不大,然而魂魄被她以红丝缠住,竟然一点都动弹不得,挣扎变成了徒劳,原本融合一处的魂魄被强行拖拽出来——
人的三魂七魄并非浑然一体,只是取人魂魄如杀人性命,陈槐月被生魂附体,四魂八魄却浑然不觉,想要将两方分离,并不简单。
三十年光景,就算是外来的魂魄也早已焊入本体,荀若素手上的红丝越缠越紧,十指指节均勒出了血痕。
荀若素还有闲心叹了口气,“果然死而复生流年不利,我平生最怕疼。”
结果认识薛彤不过一天……整一天还差几个小时,这双手已经不能要了。
“你不算死而复生,”薛彤听见背后有人在说自己坏话,百忙之中抽空在门上敲了敲,“你活着时就成了我的半身。”
“……偷听说话,天打雷劈。”荀若素冷漠无情。
门外的人便答,“你正大光明地说,我也是正大光明地听,哪有宵小还搭话的。”
婴灵追着薛彤不放,她背抵门框,那婴灵便双手笔直抓了过来,谁知刚碰到房门,却被万道金光怼了出去,梵印如同金笼,将整个寮房笼罩其中,里面的出不去,外面的也进不来。
薛彤问,“是你干的?”
“我这里的情况有点复杂,困不住怕它跑了,”荀若素道,“你……能留活口吗?”
薛彤落在门上的剪影已经将头发绑了起来,荀若素分神想,“她还穿着裙子,动手方便吗?”
“什么话,”薛彤笑了一声,“我又不是丧心病狂的修道人,看见恶鬼就是满眼功德,能拍死的一概拍死……‘主管轮回’这四个字你是哪个听不懂,拍死恶鬼虽有功德,但能渡恶鬼向善,踏上轮回,才是我的大功德。”
“……”荀若素奇怪,“那你对张越?”
“逗你呢。”薛彤的笑意更深,“恶鬼确实是我的大功德,只是话未说尽,没有告诉你是杀还是渡。”
“有意思吗?”荀若素无奈。
薛彤思考片刻,“那你回回要在口舌之上胜我,有意思吗?”
“我什么时候……”荀若素下意识反驳,话到嘴边猝然咬断。
她并没有什么争强好胜之心,从来都是得幸失命,口舌之争更无必要,但遇到薛彤之后,确实常常要赢她才行。
“阿弥陀佛,”荀若素心想,“上辈子有仇?”
她手上勒出的伤口霍然一紧,血顺着红色的丝线烙在多余的一魂一魄上,同陈槐月模样极相似的生魂扭曲痛苦,逐渐从表象中脱离,呈现出一个男人的模样。
男人四五十岁,满脸的悲苦模样,皱纹不多但异常深刻,眼角也耷拉着,整体看来十分普通,于细节处却懦弱又凶戾。
这男人并不想离开陈槐月,他两只手死死勒着陈槐月的脖子,一双眼睛却怨毒地盯着荀若素。
他锁骨处,梵文的“回”受到了外力的撼动,凭空出现一根针,要将两人重新缝合回去,于是陈槐月也跟着惨叫起来,一男一女开始表演合唱,房间不大,回音撞在一起,四面八方折磨着罪魁祸首。
荀若素:“……”我都已经瞎了,为什么还要戕害我的耳朵?!
血浸透了丝线,一拧甚至往下滴,荀若素从口袋中又掏出一张符纸,符纸如灵蛇绕过丝线吸满了荀若素的血,“叭”一声贴在木头小人光滑的额头上。
那木头小人一瞬间活了过来,跳上男人的肩膀骑坐在上面左右开弓,“啪啪啪啪啪”十几个耳光下去,打得荀若素都有些脸疼。
扇完了不甘心,它又手脚并用,开始撕扯男人的头发。
这男人已经上了岁数,地中海,头顶秃的厉害,木头小人一把一把往下薅,有时候抓多了,会连带着头皮,于是这男人惨叫的声音比陈槐月更大,荀若素的耳膜都快出血了。
作者有话要说:
V前我是随榜更啦~
第20章
男人松开了陈槐月,双手去抓木头小人,他身上的印记不愧是劣质品,感觉到主人心态的变化,那根针犹豫片刻,开始智障操作——
将男人与木头小人缝在一起。
没有了阻碍,荀若素退后两步,脚跟抵在梳妆台上,随后用力一扯,那男人终于踉跄着脱离了陈槐月的身体。
他脸上的面具带了太久,一时之间不敢辨认自己的面目,偏偏满地玻璃碎屑,将他照得分毫毕现,男人左脚踩右脚将自己绊倒在地,他看着镜面中自己的那张脸,忽然开始发疯,双手嵌入脸颊,像是要把自己抓得面目模糊。
生魂不同于鬼,不管过上多少年,只要躯体不死,记忆就会保留,这男人该知道自己是谁。
荀若素将手一松,红色的丝线自动卷上男人的躯体,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这根线虽然细,但吸饱了荀若素满含功德的血,一瞬间这男人似在滚钉板,又是一阵杀猪嚎。
适应了声量,荀若素就能毫无障碍的将他踢到床板底下,省得在眼前碍事。
生魂不可渡,他终归是要回到原本的躯体中,相较之下陈槐月更为重要。
木头小人头顶着黄符瘫腿坐在地上,它是从男人身上掉下来的,半米不到的东西逞了好一番威风,这会儿正插着腰等人来夸。
荀若素将它从地上捡了起来,掸一掸重新递给陈槐月,陈槐月像宝贝似得抱着它,还小声问,“摔疼了没有?”
木头小人的嘴实在太过简略,不能说话,它将同样简略的眼睛抬起来,看向了荀若素,两个“×”而已,连个眼珠子都没有,但荀若素就是能感受到求救的目光。
“它说不疼,”抵不住两只小眼睛巴巴地望,荀若素最终还是开了口,“它还说打得挺爽……它说这句不用告诉你。”
荀若素后知后觉的“哦”了一声。
“我就知道轩轩厉害,”陈槐月重新坐到椅子上,将木头小人置于膝盖,“但以后可不许随便打人。”
“……它说知道了。”荀若素这个传声筒也算尽职尽责,母子聊天的间隙中,才问,“你是陈槐月的孩子,那门外的是谁?”
木头小人歪着头,沉默半晌,荀若素才等来一句,“它就是我。”
“寺院中呆久了,你也会打两句禅机?”荀若素作势要去扯木头小人额头上的黄符,那木头小人赶紧躲开。
没有黄符,它就是怏怏一堆人形的木头,手脚完全不能动,就是借荀若素的口传达几句话都难。
“门外的那个也是我的孩子。”
荀若素的问题是抛给木头小人的,却是陈槐月开口接了。
本以为她在人间游荡了三十年,很多记忆灰飞烟灭,若是冲不出院子,成不了真正的恶鬼,再熬上一段时间,所有的记忆全部失去,即便不想放下,很多事也被迫放下了。
没有回忆与心智,魂魄就是白纸一张,干净的很,说不定能成佛,到时候就算薛彤与自己都不来,陈槐月也算自己渡了自己。
但没想到,她竟然还记得一些事。
“这木头小人是元戒给你雕的?”荀若素并不在意回答问题的是谁。
凌霄寺有半夜敲钟的规矩,钟在前山,这么遥远的距离只能听到些悠远的尾声,但每一次钟点都有讲究,之前敲在一更天末,也就是晚九点,刚刚又敲了一次,荀若素口袋里揣得怀表并不准,她手机也扔在对面房间,却也知道,这会儿已经十一点了。
再有一个小时今天就过了。
活着时觉得日子不紧要,虚度自有虚度的快乐,但死后困在世间的魂魄却不同,每一日,它们的记忆都在消失——
当欢乐悲苦一件一件湮灭于黑暗,就只剩下填之不足的“求不得”,执念就会变成欲望。
陈槐月是欲望的温床,原本耽误她发挥的生魂也被拽了出来,虽是超度她的重要一步,却也让她更不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