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卦(101)
荀若素道,“这张卷轴可以写万人姓名,你还在做实习生, 十天半个月能消解一个人的业障就算你工作勤恳。”
钟离手足无措的端着卷轴,试了好几次才勉强将这东西塞回去,她心算能力还可以,瞬间得出一个结论:“我可以长命百岁?!”
“业务熟练之后也偶尔偷懒的话,别说长命百岁,你可以替你全家人送终。”荀若素道,“至于如何偷懒,我可以教你。”
钟离:“……”
“然后是整个钟家,”荀若素向前看的速度甚至超过薛彤的预期,她似乎急着将一切解决,好快点去做其他事,“大伯,你过来一下。”
钟苍云做了很长时间的家主,大多时候都是他向别人传达命令,但不知为何,他从以前就打心眼里难以拒绝荀若素,小姑娘爱吃糖的时候,他买的种类和数量简直达到了溺爱的水平。
所以荀若素让他过来点,钟苍云就毫不犹豫走到了她的面前。
牵扯其中的人都在这一天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进入这荒郊野外的平顶宿舍中,天道规划好了路线,确保冥冥之中各有牵引,钟苍云起初并未想到这里就是自己的终点——
为第十殿工作的人,虽然不能违背自然法则延长生命,却在死亡之前有所感应,所以大部分都走得相当有准备,可以同所爱之人告别,享受几天清闲快乐毫无压力的日子,譬如荀若素,她甚至给自己置办了一副好棺木。
猝不及防的死亡是属于普通人的,但钟苍云今天出门时并未通知妻子与儿女,也没留下字条说晚上不回来吃饭,看到一半的电视节目继续播放,就连大厅的灯都开着未曾关闭。
他也没想到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钟苍云叹了口气,“你打算怎么处置我?”
规则严苛,人间法律兴许帮凶罪不至死,但每一代家主都选择隐瞒并对自己的祖宗提供援助,被隐瞒的业障在暗处滋长,不能被任何人发现,也不能被超度,只能积累并往下传递,要成为钟家之主,就得有肩负罪恶的决心。
真要往下深究,荀若素的父亲才是那怯懦之人。
“无数家主种下的因,在你身上形成了果,这份因果需要斩断,你兴许会死,兴许不会,规则的定罪方法很是与众不同,它在乎计较的方面也比较奇怪。”
荀若素指了指薛彤,“她就没犯什么错,但论罪却往大了算。”
“……动摇佛心,使得你一分为二业障缠身尘世中历劫,天下间往来的罪孽不能全部处理,直接积压形成万人坑那样的邪祟之地,并使一至十殿的工作量翻倍,亡魂执念加重化身为鬼的数目不断增加……”
薛彤挂着笑容,虽然在列举自己做得缺德事,却有些事不关己的感觉,“还要我继续往下说吗?”
钟苍云:“……”
相比于自家老板造的孽和这种趾高气昂死不认错的态度,自己简直是坏人里头的模板,只差一点就能跟“正直善良好公民”画等号。
荀若素沉默片刻,认真对自家大伯道,“不要学她,会遭报应的。”
被天雷劈个体无完肤就是薛彤的报应。
钟苍云打量着血淋淋的老板,一点也没有要将她视为榜样的思想。
“首先,我要清算你身上的业障,”荀若素说着,将秦语推到面前,“请。”
众所周知,“我”可以指代两个人。
秦语已经逐渐习惯了另一个自己和得意学生忽然而来的幼稚感,她小小年纪却是这里心智最成熟的,板着张稚嫩可爱的脸冲钟苍云奶声奶气,“蹲下来一点。”
钟苍云:“……”
如果我有罪,请在规则中惩罚我,而不是让我年幼版的侄女将我可爱死!
“忘了介绍,”荀若素双手轻轻压在秦语肩膀上,“这位是地府中消解业障的菩萨,也是另一半的我。”
钟苍云觉得自己今天受到的打击已经够多了,谁知大侄女还能往心上来一锤子,以至于他短时间处于呆滞状态,连自己什么时候蹲下来与秦语平视的都不知道。
秦语双手托着他的脸,红色的纹路从钟苍云的眼角扩散,很快成网,将他整个人笼罩在内,这种红色的纹路不像薛彤那般密集,颜色也没有那么深,秦语指尖一抹,业障就成了条可以抽出来的“毛线”。
毛线捆扎成球,钟苍云的精神气也随之散去,他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几岁岁,原本只是略微花白的头发已经全部变成了银色,消瘦的可以看见背上两道骨头。
但钟苍云还活着,秦语将“毛线球”吞下后,开口道,“钟氏功德深厚,你原本能活到九十六岁,但现在恐怕不行了,折寿至少二十年,可能还要往上加。”
“除此之外,你离世前,钟家无论主脉旁支,任何人的错漏之处都会算在你身上,等你死后一并量刑。”秦语摸了摸钟苍云的头顶,“钟不眠为了杀我,在你任职期间一共危及九十八条人命,你至少要超度九十八道魂魄。”
钟苍云虽然显得老态龙钟,不过他身体一向很好,动作依然利索,他感激不尽,“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结局。”
“既然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结局,那你还赖在这里干嘛?要我给你发‘知足常乐’的奖金?”薛彤失血过多脾气暴躁。
“不敢不敢,我现在就走。”钟苍云还算有点眼力劲,“钟维、钟离,你们也跟我一起离开。”
他这么一喊,让仍然沉浸于惊喜的钟离蓦然回到现实中,她有些紧张地抬眼看向自己的爸爸,说实话,这种界限感一时之间很难打破,就连钟离自己都曾痛恨过自己的身份——她是个凶手,却也是受害者。
钟离清楚知道自己还是自己,心与灵魂都未曾改变,就连记忆都一分不差,但在钟维的眼中,傀儡是夺走钟离性命的东西,不该继续留在人世,不处置,就是对亲人的不公平。
“其实,你只要这么想,魂魄是一瓶酒,只要不贴商标,装在原先的容器里或者倒进其它酒瓶,本质仍然不变,”荀若素并不是开解,只不过陈述一件事实,“血肉之躯亦或拼凑出来的傀儡就是商标,不要因此一叶障目。”
钟维站在门口细思片刻,缓缓吐出一口气,“兴许我只是个寻常人,一时半会儿还无法接受这件事,但现在我们还剩下很多时间,可以慢慢去修复这些裂痕。”
荀若素并不怀疑他会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当初钟离被替换后,浑浑噩噩不记得自己只是一个杀人工具,钟维也没有戳穿她的真面目,一部分是为了自我麻痹,不愿接受女儿已死的现实,另一部分也是在保护无辜的灵魂。
陆陆续续的,人都走干净了,宿舍中只剩下荀若素、薛彤和秦语,秦语看着老派,却相当知趣,她跟钟苍云前后脚,只是钟苍云是开车下山去了,而秦语则找了个“去收拾房间”的借口,将自己送进了旁边的小宿舍,还顺便关门关窗。
秦语道:“不管你们要做什么,动静小一点。”
“……你个出家人,思想如此不纯洁?!”荀若素选择性遗忘自己是最不纯洁的一部分。
秦语将隔壁门摔得震天响。
终于,房间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两个人,血腥气显得更加浓厚,还夹杂着空调里吹出来的冷风,薛彤靠在墙上,她衣服上的血已经干了,但笼罩在宽松衣服下的伤口还在缓慢愈合。
“我大伯走得时候,应该跟他说一声买几件你能穿得衣服带上来的,”荀若素拉过薛彤的手,检视她露出袖口的那部分,“恢复的还行,只是太浪费你的功德了。”
“你抱我一下,”薛彤向她怀中直挺挺地倒过去,下巴撞在肩膀上,“我愿意用我全部的功德来换你抱我一下。”
荀若素原以为这句是情话,等到薛彤落入怀中,像个八爪鱼一样扒拉着自己时,荀若素才发现自己就是个血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