撩仙(67)
日升日落，春暖花开，生老病死，不过尔尔。
一切循规蹈矩，没有意义，她只要默默看着就好了，只要始终默默看着，然后终有一天，她也会走向“死亡”这个结局，彻底消失，不留痕迹。
原以为自己作为“神明”的一生也会跟那些凡人一样，平淡地开始，平淡地结束，却没想到会有一人直直闯进她的心里。
天山一直被周围的凡人奉为神居山，他们相信山上有神明栖居，上千年来一直有人上山朝拜。身为镇守天山的神明，她对此早就习以为常。
所以当那个小女孩出现的时候，她也没有特别在意。
千百年来，有很多信奉天山女神的凡人，他们之中也有像那个女子一样坚持上山朝拜的，其中最久的坚持了好几年。但最后也因为天山严苛的地理环境放弃了朝拜，选择在家祭拜神明。
她对信徒没什么执着，也不在乎是否有人供奉，她不是因凡人的信仰而诞生的神，有没有人祭拜对她影响不大，所以她从未回应过他们的祈祷。
对于凡人来说，神明若是不能实现他们愿望、回应祈祷，便会渐渐被遗忘、被舍弃，寻求下一个能够满足自己需要的神明。
看着一个个曾经信誓旦旦将自己奉若唯一真神的人最后又一个个离开，她的内心依旧没有波动，这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
通过这件事，她彻底看透了凡人的所谓“虔诚”，根本不会有人坚持下来的，凡人就是如此。
然而那个女孩却坚持了十年没放弃。
不管天寒地冻，不管风吹雨打，她都坚持登上天山在传言栖居着天山女神的瀑布前献上花或水果。
明明她一次都未在她面前现身，也从未回应过她的祈祷，也没有帮助过她，这个凡人为什么始终没有放弃？
她不懂，同时也不相信，一个十年根本不能证明什么。
曾经的豆蔻少女，经过一个十年变成了亭亭玉立的少女，又经过一个十年，变成了成熟内敛的女人。
外貌在变，不变的是她坚持为她献上花束的行为。
无悲无喜、无欲无求的天山女神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疑惑在她面前现身。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她曾经在凡人面前现身过，他们的反应大多都一样，顶礼膜拜或无礼亵渎。
可眼前的女子却是完全不同的反应，她眼中有惊喜，但却并未表现得太过明显，恭恭敬敬地朝她行了一个礼后，说：
“小女子并无所求，只为报恩。”
报恩？报什么恩？
她记得自己是第一次在这个凡人面前现身，怎么可能帮过她？
“我不记得有做过需要你报恩的事。”
那女子微微一怔，眼中闪过失落，但立刻又换上笑容。
“并不是什么值得一提的事，但我非常感谢您，我做这些并不是希望从您那里得到什么，您肯现身见我一面，便是对我最大的恩赐。”
不可能，她不相信。
坚持了二十年却什么都不要？贪婪的凡人怎会做如此不求回报的事？
她一定有什么目的，她一定会放弃。
明明决定不再理会这个凡人，她却情不自禁地继续观察着，那之后，一切如旧，没有任何变化，凡人造就风雨无阻地攀上天山为她献上贡品，只不过自她们见过面后，除了洁白的莲花，她不再送其他东西。
神明至高无上，神明没有喜怒哀乐，神明不需要七情六欲，她一向如此，几千年来都是这么过来的，以后也不会发生变化才对。
这个凡人的存在让她不舒服。
“你不要再来天山了。”
距离上一次见面过去才不到一年，她又在她面前现身，凡人眼中的欣喜非常明显，直直戳进她心中。
“为什么呢？是我打扰到您休息了吗？”
每句话都说的小心翼翼，态度谦恭，未有任何僭越，这个凡人真的把自己当做神明一般尊敬，但这反而让她更不舒服。
“我不想再见到你，不要再来了。”
“抱歉，这我做不到。”
一直很顺从的凡人忽然说出这种拒绝的话令她非常震惊，果然之前的所有都是装出来的，她确实有目的。
“因为我喜欢您。”
她脸上的惊讶缓缓转为嘲讽，随即又迅速归为冷漠。
“你无法从我这里得到任何东西。”
凡人的寿命不过几十年，她的喜欢根本无关紧要。
说完，她便看都不看那个凡人径直离去。
她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可那个凡人居然跟之前一样。这种难缠的类型，她之前就遇到过，最好的办法就是冷落他们，等他们腻了自然就会放弃。
这之后不知过了多久，某一天她经过瀑布前，远远看到岸边的那排梅树前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那个凡人，另一个是……她自己。
身为天山女神，她自然一眼便看穿了站在那凡人面前的那个“自己”是山中的一个妖怪伪装的。她已经警告过那个凡人离天山远点，无论她在这里遇到什么危险都是她咎由自取。
她本来打算就这么回去的，但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那边多瞥了几眼，双脚也情不自禁地改变了方向。
“你真的喜欢我？”
“是。”
“那证明给我看。”
站在不远处的她停下脚步，略微诧异地看过去，那个凡人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第82章 捌拾贰
许久许久之后，她才明白自己当时为何没有直接离开，并为自己没有上前阻止而追悔莫及。
“要怎样才能让您相信我的心意？”
沉默片刻后，那个凡人再次抬起头，清澈的双眼认真的看着眼前的那个伪装的神明。
假神看着她，眼底满是嘲讽，然后抬手指着旁边正在盛开的梅花。
“只要你像这梅花一样无怨无悔地默默守护一世，年年为我铺满一地碎花，时刻向我倾诉心意证明你的真心，我便相信你。”
这根本不可能做到。
她是人，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怎么可能变成梅树？就算她想，但要怎么才能做到？
本以为这个凡人会知难而退，默默看着这一切的真正神明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她开口。
“人要怎么才能变成梅树呢？请告诉我吧。”
身体不由自主地转过去，她再次看向那个凡人，只见她凝视着那棵梅树，用手轻抚树干。
那梅树像是感应到她的话了一般，树梢剩下的那些尚未绽放的花苞一瞬绽放，梅花花瓣落满她的肩头。
在那个凡人垂下双臂的瞬间，时间仿佛停止，自掩在裙下的双脚开始生根，她的身体发生了变化，衣服化作枝叶，身体化作树干，发丝化作一朵朵梅花。
她正在变成梅花树。
这明明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她却在她脸上看到了不能自已的喜悦。
被人骗了都不知道，她在高兴什么呢？变成梅树就会失去她原有的一切，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而且变成梅树后她无法再说话，要怎么倾诉自己的情意？
“你在做什么？”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她从暗处站了出来。“为何变作我的模样？”
见真正的神明出现，那赤色眸子的妖怪抬起衣袖遮住面容纵身飞起。
“我在帮她认清现实，我几百年都没做到的事，凭她一个凡人更不可能做到。”
这妖怪就是诞生于天山山麓，执着纠缠她很久的葬阎，但因为他并没有恶意，她也并未当回事，一直无视他的存在，没想到他却做出这种事。
她并不打算追上去，转头看向全身几乎都要变成梅树的那个凡人，微微蹙眉，抬手施法，但法力送出去后却没有达到预想的效果，这个凡人回不去了。
“我还不知道您的名字……”
她面露惊慌，那凡人却看着她笑，还用那虚弱的虚弱的声音问她的名字。
“我没有名字。”
她如实回答。
她因天山诞生，是这座的神明，从未有人给过她名字，反正没有人会叫，她也从未给自己想过名字。
那个凡人脸上的笑容消失不见，表情非常悲伤。
她不解地看着她，这有什么可悲伤的？她是在为自己马上就要死了而悲伤，还是为了她没有名字而悲伤？
无论是哪种理由，她都无法理解，因为她是没有七情六欲的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