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番外(52)
我跺着脚吼了几声，只见前面那只石像突然化了一个小童，睡眼惺忪的模样，迷迷糊糊的问着：“谁，谁叫我？”
我本来非常急切，却不知道叫他出来干什么。此时见着的这个孩子才五六岁的模样，只比我见过最小的守山土地阿水还要小上那么几分，说起话来嗫嗫嚅嚅的，很是含糊，揉了会儿睡眼便睁大了直盯盯的看着我，便又觉得有些说不出口。
他看着我我便也看着他，他的眼神很是疑惑，看了一会儿便开始绕着我打转。一会儿拉拉我的衣服，一会儿抓抓我垂下来的手指，一会儿又用小脚踢踢我的腿。
他将我团团的看了一遍，突而指着我道：“哎呀，大神仙从画里跳出来了。”
我见他人小，模样也很可爱，也便随着他搬弄，只最后一句话让我很是惊讶。我蹲了身子看他，柔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你认识我么？”
他的眼睛又大又亮，脸圆圆的，都是嫩肉，嘟着嘴道：“我叫团团，你为什么要吵我睡觉？”
他确实还是一副没睡醒的模样，说话也很是不清晰，只是看着我却很有兴趣，我便又问他：“你认识我么？认识之前住在这里的人么？”
他一听眼睛便亮了下，狠狠点头道：“认识，怀梦姐姐嘛，待我可好了。”
我伸手摸着他的头，诱他说话：“我也认识她呢，你与我说说她怎么样。”
“我知道，我知道”他憨笑着仰着头任我去摸，现出很惬意的模样，喃道：“你是大神仙嘛，是怀梦姐姐的师傅。”
我心里凛了一下，他顿了顿继续道：“可是，你不是在画里么？怎么跑出来了？”
“画里？哪幅画里？”
团团现着很是欢喜的模样，肉肉小小的手拉着我往屋里去，一边走一边道：“大神仙真是记性不好，自己哪里来的都不知道。”
他说着便将我拉进了屋子，又跑到床底窸窸窣窣的一通找，翻出了一个酒坛，正是我当初养怀梦的那个酒坛，后来便作了送她的第一件生日礼物。
只见那小土地伸了手在里面摸索着，只一会便抽出了一卷纸来。
“大神仙，”他将画纸递给我道：“喏，就是这个，怀梦姐姐每天都要拿出来看一遍的，团团便也天天见一次。”
我的手有些颤着，接了这孩子手里的画纸，只拉了半幅，却再也看不下去。
那果然是我的画像，是怀梦画的，她的画技也很好，她几乎没有什么是不好的。
我从来不知道自己也能也这般风华，只觉得她画的人不该是我，却又分分明的是我。
“咦！”团团突然在我耳边叫了声，我一看他已经悬在空中看我手里的画。
他愣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画，突然叫道：“哎呀，两个大神仙。”
我摇了摇头，将他抱到怀里，他到也不抵抗，任我将他抱到床上坐了。我问他：“团团，你是不是每天都见着怀梦？”
他抓了我的衣服狠狠的点头，自豪的道：“怀梦姐姐一来我便知道了，她待团团可好啦，团团好喜欢她。”
他说到一半，突然暗了眸子，开始抽泣起来，呜咽着道：“可是后来她带回一个人，那个人又将她带走了，姐姐就很少来看我了。”
他越说越伤心，到得后面便开始哇哇大哭起来，我一听便知道他说的人是我，只不知道他怎么没看清楚我，这心下到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拍着他的背道：“团团不哭啊，以后我让你怀梦姐姐时常来看你哈。”
他呜咽着擦了眼泪，梗咽着嗫嚅道：“大神仙你知道怀梦姐姐在哪里么？”
“是是是，我是知道的，你再与我说说她在这里怎么样？”我现在急切的想要知道怀梦那些年都是怎么过的。
团团抹了抹泪，皱了眉看着我，鼓着脸道：“大神仙，你是不是一直欺负怀梦姐姐？”
他这样一说，我先是一愣，突然惊觉，我果然是一直在伤她的，又听得他道：“姐姐每天拿出画来看，看一遍就是要哭一遍的，团团这个时候也很想哭的。”
他说话虽然含糊却很有条理，既童言无忌却也让我一下就想到当时的场景。
从来，我都见不得她哭，却不想，她的泪没有一次不是为我流的。
怀梦.....．
“......姐姐晚上都要坐在门口那里好久的，”他说了一小会儿话脸上有些迷蒙起来，打了个哈欠道：“团团想陪她，可是每次都撑不住，唔，我现在也撑不住了，好想睡，大神仙，姐姐说你是好人，”他在我怀里调整了个姿势闭了眼开始蹭着，“你让团团睡会儿先......明天让姐姐...来看我...”
这小土地一看是半点也没开化的，也不知道前一任土地怎么陨落的，此时已经在我怀里睡了过去。我将她轻轻置了榻上，开始去翻他从床底搬出来的酒坛。
探了手随意捏了个凌空探物的诀，第一样飞到我手里的是一只锦盒，一打开便见着一只草编的蚱蜢，栩栩如生。
当初下得凡界的时候，她跟着正经师傅学诗词赋，棋书画，我却很是厮混，一日见着一农夫给他家孩子结了个草编的蚱蜢，便跟着他学编了一个，想着送给怀梦的，可是手拙编的又难看又不结实，刚送到她手里的时候便散了架，断了草筋。
当时她愣了一下便眼里蕴了水，还以为是她弄坏的，我只能一边安慰她，一边将那散了的蚱蜢给扔了，说好再编一个给她的。只是，我记性向来不好，当时那农夫手把手的教还算编出个样子来，后来便一直弄不好，怀梦见了我苦恼的模样就说不要了。
我捏着手里的这个蚱蜢，翻来覆去的看，能做得那么精致我只想得到是怀梦。
这边想着，这边又伸了手拿第二件，却是本人间的戏折子，翻了第一页便发现这是我的。我的书房里各种杂书，少得一两本又哪里晓得，只那开面第一行便是我的写的两行字：红颜皆被虚情误，世间痴傻是如此。
我在怀梦面前一向嘲解世人对情爱痴傻，可是书房里最多的却也是人间的才子佳人戏本，都是当年小贱收集来，我只当了笑话看的。虽然诗词不行，可是见得这些痴男怨女总要注解几句，也好让自己知道看过了。
可是，我那两行字下面是怀梦清秀可爱的小楷：红颜不相思，白头方悔迟。
白头方悔迟，可是，我们这般哪里有白头呢？
我一件一件从酒坛里取出来，数了数大约有几十件，到没有一样是我送她的，只是我看着这些便觉得很是心酸，都是那些最微不足道的回忆。
我倒数第二件取出来的是一块白色的锦绣帕子，除了边角的一缕兰花，上面便只有一行小词：思经年一帘幽梦，却欢娱自随流水，唯今纤手推素被。
恐有相思凭做线，花残影碎可堪睡？山头银月复还垂。
我看着它，眼里的泪终于止不住了。
我只以为，这七十三年自己没有一日睡的安稳，却不曾想到，她每晚都在望着我的，她又何曾好睡？
那帕子与当初她留在家里的那帕子是来自同一个地方的，也不知道，她自己也存了一块的。
她这般默默的，看着我这个不成器的师傅，没心没肺的师傅多久了呢？
她知道我的每一件事情，可是我却从来不曾看到过她的真心。如今知道，却这么肆意的践踏，只因为自己不想再受伤了。
那么自私的我，对你真的是爱么？
我这般想着，终于去看那最后一件事物，那是一盏白莲灯。
我将它拿出来以后却一直没有去看它，将东西又放回酒坛之后才捧在了手里。我知道里面肯定也写了东西，可是却不敢去看到底写的是什么。
我想着她在我身边长大的点点滴滴，她不是别辰，她也不应该受到我在别辰那里受到的伤害。
怀梦，师傅不爱你，你爱我么？
不爱，师傅，我不爱你。
怀梦，对不起，对不起。
我忆起别辰来便一点也没有考虑到你，都是师傅的软弱才会让你受得那么多的罪，受得那么多苦，受的那么多的委屈。
我那么自私，竟然一点都没考虑到你，我究竟有怎样的残忍呢？
这样的师傅，对你真的是爱么？
谁能告诉我，我对怀梦真的是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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