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念+番外(15)

我闭着眼，只觉得有什么进了我的嘴里，又苦又涩。

我不知道，原来我还是会流泪的。

“怀梦！！！！”我只听得自己哑着嗓子吼。

后来，竹子对我说，那天我的声音整个云梦泽都听得到，我的洞府外面站了一圈的人，只听得我最后那一声，都说，渡劫时魂飞魄散时候叫得都没有我那声听起来更撕心裂肺。

我痛得窝着，反反复复的想，她为什么要离了我。

她才刚过了一百三十四岁的生日，她还那般小，要是碰到些坏人怎么办？

我不愿意承认，她离开我是因为我要了她，可是我又不得不承认，她离了我是因为我要了她。

是啊，她哪里是欢喜？她只是不懂得怎么拒绝我而已，她明明一直哭着说不要的，她明明对我说，师傅不要了。

她对我从来温顺，我要她，她怎么可能拒绝我？按着她对我的好，免不得还要做出几番欢喜的模样来让我觉得安心的。

只我那时欲望熏心便不曾想到。

想来，这是到了她的极限了吧，即便在怎么顺着我这个师傅，也不能在我夺了她的身子后还安心的待在我身边。

只是她能去哪呢？她即便不做我的妻，也是我的徒弟，我又怎么能让她一个人在外面？

我也不能想象，她不在我身边我会是怎么个模样。我要了她，便愈发想将她捆在身边，即便她不让我再碰她，我却只求她能呆在我身边。

即便她不是我的妻，她也是我徒弟，她既是我徒弟，出嫁之前便应该一直呆在我身边的。

我这么想着，便终于找到了去寻她的理由，忙忙的去穿了衣服。

我不知道她能去哪里，只想到她与红娘向来交好，便急急上月老那里去，也许那孩子能知道她去了哪里。

我到的时候，月老头不在，只有红娘一个人在厅里编红绳。

她见着我的时候很是一番吃惊，她的第一句话便是：“神君，你是不是被劫财劫色了？”

我心里急也不与她计较，端出神君的架子问她：“你知不知道我家怀梦去哪里了？”

我便见她张着嘴，喃道：“神君，你的嗓子怎么了。”

我与她说了一句便觉得喉咙生疼，她却还一直没在点子上，心里便带了些火气，声音不自觉得有些严厉，我问她：“红娘，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家怀梦去了哪里。”

她这时候仿佛才反应过来，很是惊异，尖声道：“你家怀梦为什么问我，她不是与你一起睡的么。”

她这样一说，虽然是事实，但被这么大声的喊出来，我面子上便有些挂不住，干咳了一声，道：“我，我睡的有些沉了，你到底知不知道。”

她一边思考，一边拿着眼角撇我，一边显着鄙视的神色，一边道：“按说叫怀梦离了你都不太可能的，这次没有告诉你她去了哪里，是不是被谁绑了？”

我听得她的推测，心下更加烦躁，只觉得自己的眼睛又酸涩了一下，哑着声音道：“不是，她自己走的。”

红娘脸上不再带着鄙视的神色，仿佛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很严肃的对我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我怎么可能对着她道自己对怀梦做了什么，只觉得一张脸都火辣辣的，大约是红了。我斟酌了一下语句，才缓缓道：“她最近大约不太开怀，只给我留了个帕子，说走了。”

她看着我的脸说了一句让我想打她的话，她说：“我前天晚上看她的模样也不太开怀，要是我有你这样的师傅，我也出走了。”

我见她仍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冷笑了一声，暗自捏了诀，在她一声惊呼中将她整个人倒吊起来。

她哇哇的讨饶，我沉默了一会儿，问她：“现在能想起来她去哪里了么？”

红娘只憋红了一张脸，含糊着喊道：“神君，神君，我是真不知道，你别为难我，我红娘对天发誓，如果骗你，便让我家师傅被天打五雷轰。”

我虽然听得她满口胡话，却也知道她是真不知道，只突然觉得身上都没了力气，颓废的坐了地上。

我是怀着满满的希冀来的，这才撑着，只如今知道这个希望也没了，身上便觉得又一阵阵痛起来。大半个月前，邪气攻心吐了一次血，这次又觉得喉咙一阵腥咸。

红娘挣扎了一会，突然安静下来，她难得柔声的说话，她说：“神君，你怎么了？”

我不想理她，这副模样被她看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撑了手指去触额头。

红娘却在旁边一直叫嚷着，我只想开口让她闭嘴，一张嘴却不小心咯出一口血来。

她突然噎了一下，终于说出一句有建设性的话来，“神君，或许你可以去过去你们去过的地方瞧瞧，怀梦似乎很喜欢那些地方，特别是人间的那些。”

我听得她说的有道理，急急站了身一边抹着嘴角的血渍，一边向外走，只听得她还在我后面喊：“神君，你放我下来罢，神君......丫的你个忘恩负义的......”

我只以为寻了这一条线索，便能马上找着怀梦，却不曾去想，我带着怀梦去了多少地方。那么多个人间，一些界里与我们这时间差几百倍，去过的地方便更加多了，我只这一处一处的找，得花多久的时间？她也不是个娃娃就待在一处等我去寻她，她要是去了一处又一处，我又怎么找得到。更何况，她要不是按着红娘丫头说的去那些曾经去过的地方，只是胡乱逛着，我又怎么能找到她？

只我那时候一点也不曾去想，或许是不愿意去想，一处又一处的寻着。

每次寻了一处，我便想着下一处她便在那里等我，只是过得一年，过得两年，过得三年，过得七十三年，我只寻得自己都觉着自己可怜了。

我还没出生的时候，阿爹便不要了我，我小的时候阿姆又不要了我，后来与我一处长大的酱酱也不与我玩了，好不容易有了怀梦，小贱又走了，现如今，便连怀梦也不要我这个师傅了。

我虽然从不曾说，但是我一直便觉得，自己是没有人要的，我怕一个人，也怕寂寞，我只迫着自己不去想。

我寻了她七十三年，不敢去想，绝望是个什么东西；不敢去想，她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不敢去想，她是不是遇到了意外。我最不敢想的是，她是不是忘了我这个师傅，为什么能那么狠心，说走就走，不让我寻到她。

我这些年不曾有一个晚上睡得安稳，每次一闭上眼就梦到她，只是她不再对我说，师傅，爱我。

她望着我眼那么疏离，她对着我的脸又那般淡漠。

她总是站在我一尺远的地方对我说，师傅，我走了。

我每次都抓不住她转身时扬起的衣角，每次都发不出声音对她说，怀梦，不要走。

我甚至想着，如果我能求她，她是不是愿意留在我身边，只是她总是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说得那么一句便消失了。

我一惊醒便又是整夜睡不着。

我的怀里本应该躺着她的，却这么空荡荡的。

阿舅找着我几次，他见我的模样便总是叹气，总是对我说：“阿念，你睡会儿罢。”

他不知道，我不是不想睡，只是睡不着。比我与怀梦分开的六个夜晚更甚，我不止觉得难耐来，更觉着疼痛。一身痛，不知从哪里开始，仿佛永远不会结束一般。

阿舅见我咯血便送了一些药，我突然记起来，怀梦的心绞痛还没治好。本来还要带她去药君那里看病的，没想到她走的那么急，要是病发了怎么办？

我不晓得，我原来也会埋怨时间过得太快，又觉得它过得太慢的。每一年怀梦的生日，都只有我一人，她是不是也只是一个人呢？

七十三年，也许人间就是一世了，只在我这神君两万多年的生命里，不如弹指一瞬，我却觉得这些年只比当初的难过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知不觉，又要到怀梦生辰的日子，我每年都备一件礼物，只是一年年的累着，没有机会送出去，我只想着，自己寻着她的时候，一下子送给她，她是不是会很欢喜？

今年她便二百零七岁了，她在我身边长大，我却不能见着她蜕变。我只想着她长得如何模样了，便心里又是喜又是忧。

我记得她长得十二三岁模样的时候，我们刚好在这个凡间界，那一年我问她要什么礼物，她说要我的一束头发，我便剪了一撮给她。那时候她已经很是心灵手巧，拿着我的发，夹了她自己的发编了两个腕环，一个给了我，一个自己留着，只她按着自己的手腕编的，我便戴不到手上。那时候她很是哭了一番，拉着我的衣服在我怀里与我说对不起。我便拿了个锦囊将那腕环放着，一直贴身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