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千尘(88)
舒祁允淡笑了一下说:“我听说墨枫异醒了,赶来看看。”
凌紫冥无奈地开口:“哥哥又昏迷了。”
“怎么会?”舒祁允皱眉道。
凌紫冥说:“他知道了闻将军的死讯。”
舒祁允一怔,他也非常痛心。
闻彦淮自从做了影藤军上将军,在皇城待了差不多七八年,自己都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吧。
不仅仅因为他有益于江山社稷,而是本身就这样好的一个人,不可以就这么没了,舒祁允不希望他的女儿像荀粲那样长大。
可他召集通州所有的好大夫,整整一晚上,也没能救回来。
闻彦淮终究在昨天早上断了呼吸。
舒祁允悲痛气愤,可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他只能竭尽所能把这里的事处理好。
他轻声说:“闻将军会在明日下葬。”
凌紫冥惊到:“这么快?”
“是,把贺鞍他们打发走了之后,我们必须早些回到皇城。”舒祁允点点头,“闻将军死在通州,他不能被运回去。”
凌紫冥神色不忍:“可是...”
“他也是为了保卫通州而死的,我会将他和白道口之战的将士们埋在一起。”舒祁允淡淡地向她解释。
凌紫冥依旧皱着眉,犹豫了一会儿,她最后说:“能不能...让哥哥去看他一眼再下葬,哥哥一定有话想和闻将军说,毕竟闻将军是为了保护他才中刀的。”
舒祁允愣了一下,点点头说:“只要他在三天之内醒过来就好。”
“多谢殿下! ”凌紫冥面色浮上一丝感激。
“这没什么。”
凌紫冥又担心地问:“那个贺鞍有没有再来?”
这两天表面上风平浪静,可是贺鞍那个人依旧贼心不死连着几天差人来要个交待,说是陶疯尊不能就这么死了。
可是碍于舒祁允乃是北易太子,他也不敢造次。
舒祁允微微颔首:“没事,有我在,都打发了。”
“殿下,这些本来不该麻烦你的。”凌紫冥现在满满的悔疚,她不知道为什么舒祁允短短半月就赶来了通州,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向皇上请辞的,也不知道他收到那封信的时候是什么心情。
更不知道自己现在心里是庆幸还是后悔,是高兴还是歉疚。
舒祁允就是来了,还这么快,还带了兵。
一切都正中他们的需要。
“这是我分内的事,通州本来就非常重要。”舒祁允看着她的模样很是不悦,“你不用这样小心翼翼。”
可是凌紫冥怎么会对他像对墨枫异那样自然呢?
舒祁允期望的并不多,只是希望她能多看看自己就好。
凌紫冥淡然一笑说:“好。”
舒祁允心中霎时欢喜了起来,高兴地开口:“我们进去吧,外面还刮风呢。”
凌紫冥也笑着点点头。
但此时她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小心翼翼的哪里是自己?
是不是该像哥哥说的那样,给他一次机会?
这两天的纠结让凌紫冥很头疼。
墨枫异终于在第二天的早上再次醒来。
身上的感觉依旧是绵密入骨的疼,床边的人依旧是花遣子。
他忽然如梦初醒般回忆起昨天花遣子对他说的话,顿时想闭眼逃避现实。
可是闭眼之后脑海里也还是闻彦淮对他笑着说:
“小子,我可看中你了。”
花遣子连忙起身,把墨枫异扶起来说:“醒了就好。”
花遣子给他端来水。
好在墨枫异的体力恢复了不少,他现在可以动了,只要忍住疼。
一碗水喝下去,嗓子终于不像火烧般干裂难忍。
“我...我想去...看看老闻...”
墨枫异像条死鱼一样靠在床头,无力地开口。
他现在满心满肺都是对自己无能的愤恨,为什么当时他没力气爬起来?
为什么要老闻来救他,来把那刀打下?
花遣子又给他端来一碗粥,淡淡地说:“喝了就去,有体力才能下床。”
墨枫异心里惊讶他居然没拦自己,可是转念一想,可能花遣子也知道拦不住吧。
墨枫异顺从地把粥拿过来,现在他的嗓子实在不好,可能一个月都只能吃流食了。
等他慢慢地喝完粥之后,花遣子把他扶下床。
墨枫异疼到身体都在发颤,可是依旧坚持着勉强能站稳。
墨枫异在刺史府门口看到舒祁允的时候还是有些惊讶,他这才忽然想起来是舒祁允当时带兵前来把他们救了出去。
舒祁允恐怕是接到信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了,半分没耽误。
他也看了舒祁允身边的凌紫冥一眼,那姑娘匆忙地过来扶他下马车。
墨枫异现在还是有很多问题,可是满脑子里充盈的东西几乎要把他淹没,他现在只想去看看闻彦淮。
推开停尸房的门,墨枫异呼吸都抖了一下。
他不敢进去。
没了生气的闻彦淮就静静地躺在那里。
舒祁允稳住他的身形,慢慢地说:“闻将军死前的最后一句话,就是问你和阿粲有没有醒。”
墨枫异恍然地回头看他,眼神说不清是什么在闪烁。
舒祁允直视着他开口:“我说你们醒了,没什么大碍,只是不能下床来看他,他才闭眼的。”
墨枫异用手抹了一下脸,忽然发现不知是什么时候,自己已经泪流满面。
舒祁允叹了口气说:“你和他说说话吧,我先出去了。”
说着他回了身,还体贴地把门关上。
墨枫异一步一步挪到闻彦淮身边,看着面前苍白的脸。
“对不起...对不起...”
墨枫异咬着下唇,无力地跪坐下来。
“闻汀兰只有一岁......你这么忍心吗?...你说我们要一起过年的......你说要让我去影藤军的......老闻对不起...”
墨枫异趴在闻彦淮的胳膊身边失声痛哭,像极了当初那个孩子。
墨枫异在泪眼婆娑之间,看到闻彦淮后面的台子上放着他血迹斑驳的衣物。
他身上已经被擦洗干净换上了新的。
原先的衣服舒祁允并没有扔,而是放起来准备和他一起下葬。
墨枫异注意的其实不是衣服,而是那叠衣服上放着的一只银制风铃。
那是他当初买给闻汀兰的礼物。
恍恍然,已经两个世界了。
墨枫异跌跌撞撞地走过去,颤着手把银铃捧起来。
那上面还沾着点血迹,墨枫异记得,当时他送出去的时候闻彦淮跟他说,他要日日带着这个风铃,直到回皇城交给自己的女儿。
那风铃晃了晃,发出清脆动听的响声。
墨枫异不知道该怎么疏解心绪,他只能就这么攥着这个风铃哭泣。
天地俱凄凉,万物同悲怆。
墨枫异失神地回到驿馆,荀粲还是没醒,都已经三天了。
他也不想像个废物一样躺在床上,反正花遣子跟他交代过要多动,索性他就在屋里来回晃。
墨枫异真的什么也不想想了,越想越难受,闻彦淮因为他死了,荀粲因为他重伤不起,而他也已经知道了贺鞍依旧不放手,还拿着陶疯尊的死威胁他给个说法。
墨枫异就这么一直晃着,花遣子不放心地来看了好几遍,最后终于忍不住说:“这样下去荀粲还没醒,你就又要倒下了。”
墨枫异面色苍白地坐下说:“...你觉得老闻和荀粲会怪我吗?”
花遣子摇摇头说:“不会。”
“...是我让老闻晚上去那个宅子布局的......是我要去找荀粲的...”墨枫异眼睛直愣愣地看着面前,“我就应该听他的话......我不应该去...”
听着他毫无生气的陈述,花遣子深深地皱起了眉头:“你现在再怎么自责也于事无补,他们这样不仅仅是为你,也是为了通州百姓,你再不振作起来,贺鞍就准备以此为借口出战了! ”
墨枫异扶着桌子坐下说:“那就让他来吧,大不了我去就是了。”
花遣子说:“你真的这么觉得吗?”
墨枫异没有表情地点点头。
“你若是被抓,对得起闻将军和荀粲吗?”花遣子淡然地问。
墨枫异猛得一震。
“他们都是为了你,为了通州不再陷战火才如此这般,你现下如此消极,他们会怎么想?”花遣子给他到了一杯水,递到他面前说,“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可是现在的情况不允许你再颓废下去。”
墨枫异把水喝下去之后就这么继续坐着,半晌才哑着嗓子说:“可我还能怎么办?陶疯就是我杀的,我必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