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画之名(8)
看了几幅鹿弋最近的练习,梨惜闭口不语。
说实话,抛开有“色”眼镜,鹿弋的画,不论技法,还是熟练度,都已经远远超过录取的标准,可就是···
“学姐,有什么意见就直说吧,我脸皮厚,你怎么说都行···”鹿弋从包里掏出一个本子,放在腿上,虚心坐在一边。
那本子很厚,在梨惜看不到的地方,记载着许多奇怪的公式:
h=1+4
bn=1+2+17
...
梨惜依旧默不作声,心里越想越难过。
如果换成其他任何学生,她都会像老胡一样,直接指出这些作品用色突兀又奇怪,但这是鹿弋,她知道,这些需要改进的地方,或许是鹿弋永远无能为力的部分。
“鹿弋,你···为什么想学画画呢?”
只听心里突然“咯噔”一声,鹿弋手一松,笔记本滑落到地上。
梨惜以为自己藏的很好,但鹿弋天性敏感,还是从她眉眼间的隐忍察觉到了什么。
她的秘密被知道了。
鹿弋太熟悉这种眼神了,复杂的,混合着疑惑,不解,同情,甚至一丝怜悯,她无数次在自己家人的脸上看到过。
“学姐,你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梨惜有些慌乱,没想到怎么就突然暴露了,可这时候否认显然已经来不及了,“你放心,我没有恶意,更不会和别人说,我只是···”
鹿弋低下头,自嘲道,“只是也想着怎么劝我,劝我早点止住学画的痴心妄想吗?”
鹿弋比谁都懂得这份无奈,记下了几百种颜色对应的数字排列,背完了所有版本的体检色盲检查卡,练习了这么多年的日日夜夜,却依旧圆不了一个梦。
“不是的,我从没这么想过。”梨惜表情严肃,正色道,“在我看来,色彩不是去看的,而是去感受的,看不到颜色没有关系,你相信我,我会帮你。”
梨惜的声音温柔而坚定,一字一句,击中鹿弋的心。
***
去往象山写生的大巴车上。
吴她已经睡了一路了,自从有了晚上打工,白天补课的日子,她总会去找任何可以休息的时间恢复精力。
夏予剑坐的很远,自上次打赌输了,他就一直躲着吴她,吴她也乐得清闲。
“大家注意听,马上到了,我现在发下去的帽子,每人一顶都带好,等下跟我走,别掉队。”
“胡老师,为什么帽子是绿的?”
“绿色好找!不容易和旅行社的游客走混了。”
“可这也···”
“好啦,出发!”车一停稳,老胡大手一挥,把众人安排的明明白白。
象山风景秀美,草木葱茏,入眼是大片的青绿,仔细看,也有泛黄或泛红的迹象,的确是写生的好地方。
树人画室的学生装备统一,印有画室logo的画材包,方形画板,还有头顶嫩草色的小绿帽,一路走过,回头率颇高。
“爬起来!我们到山顶的空地写生,快的话中午就能到!加油!”老胡精力旺盛,胸前挂了一个水壶,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
“胡老师你慢点!我们走不快!”
“啧啧啧,小年轻体力不行啊~”
“老师你啥也没拿,我还扛着大包小包呢,要不你帮我拿画材?”
“哎哟你看那片叶子,长得真好看···”
“······”
吴她心情不错,她来京市之后一直是学画,打工,回住处三点一线,这还是第一次出来放松。
象山的草木品种很多,从小被父亲耳濡目染,吴她习惯性地留意着有没有可以拿来做颜料的材料,运气好的话,或许还能碰到零碎的天然矿石。
“有了”
草丛中,吴她发现几株木蓝。
这是最常用的制色材料之一。
将蓝草的茎叶在清水里浸泡三天,按10比1的比例与石灰混合,充分搅拌至浸液从乌绿色到深紫红色,舀出泡沫,晒干成粉末状,就是国画色系中的“青黛”。
吴她蹲下身子,这株蓝草茎叶饱满,质量不错,可惜数量太少,不够提取一次的量。
“你在看什么呢?”,身后传来一道甜甜的声音。
吴她回过头,虽然认识一个月有余了,她还是觉得身后的人美得晃眼。
司华年今天穿了件白衬衫,解开了最上面的两颗扣子,修长的脖颈上有汗珠滑落,阳光下熠熠闪光。
她眼睛弯弯的,唇角微挑,甜甜地笑进了吴她的心里。
有命运的钟声敲响,定格流年。
【回忆起父母爱情篇:清寒·堇年】
二十年前,苏城皋桥西巷,一个临河而建的二层铺子。
铺子黑瓦白墙,看上去有些年岁,牌匾上沧桑遒劲四个大字“吴氏颜坊”。
有个年轻人蹲在铺子前的空地上捣弄着什么花草,神情专注。
现在的吴氏颜坊只有吴清寒一人经营,虽然生意已经大不如前,但他还是谨遵祖训,每天用心制作颜料,不敢懈怠。
这片蓝草是他精心培植来当制色原料的,就快能采收了。店里资金越来越紧张,材料能自给自足的,他通常直接上手。
“你在看什么呢?”身后传来一道清澈女声。
吴清寒回过头,视线一亮,身后站着一个好像从画里走出来的漂亮女孩。
吴清寒傻在原地,只觉得心脏突然开始无法抑制地怦然而动。
夏堇年穿着一件白色衬衫,黑长的头发扎成清爽的马尾,眸子乌黑清澈,满含笑意,等着吴清寒答话。
吴清寒吸了口气,红着脸答道,“我在看蓝草,这些都是可以拿来做颜料的···”
“哦?”夏堇年来了兴致,弯下身靠的更近了些,“是哪种颜料呢?”
一缕馨香扑面而来,吴清寒心跳如鼓,“青黛色。”
“国画的青黛色?”夏堇年兴趣更浓了,有些不可思议,捧起一株木蓝,“青黛原来是用这种植物做的呀···”
吴清寒站起身,平复了下呼吸,看向身旁的少女,做了他这辈子最大胆,也是最让他骄傲的一件事,“我正在店里加工青黛的材料,你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好啊。”
···
那是吴她父母的初见,后来的后来,家里铺子前总会常年种几株蓝草,每次看到吴清寒都会骄傲地指给吴她看,“爸爸就是靠那几株蓝草与你妈妈认识的,以后家里店传给你,那几株蓝草也不能动啊。”
【回忆止父母爱情篇:清寒·堇年】-
象山登山步道旁,吴她目光温煦,回望司华年的眼睛,
“我在看蓝草,这些都是可以拿来做颜料的···”
作者有话要说:给自己加个油!
☆、助学金
象山的写生之旅在众人一片腰酸腿疼声中结束了。
吴她画的秋景图又一次拿了班里的最高分,夏予剑躲在远处,目光又深了。
夏家宅院,书房外。
“老夏,你说咱儿子这是怎么?这么多天也不出门,就把自己关在里面画画···”
夏母身穿一件裁剪得体的素色旗袍,身材玲珑,皮肤紧致,任谁都看不出她已经年过六旬了。
夏父看上去不善保养,额间眼角已经有很深的皱纹,眼睛却很亮,透露着和夏予剑如出一辙的傲慢,“应该又是被司家那孩子刺激到了,予剑这样上进挺好,不像予安,在国外成天就知道玩,也不好好学画。”
···
夏予剑这些日子起,也不去画室了,疯了一样在家练习。
他是彻底被吴她刺激到了,不止因为要面对叫对方爸爸的耻辱,更是他受不了自己的画功就快追上司华年了,却突然出现了一个比司华年更厉害的同龄人。
他太讨厌这种被压制的感觉了,就像讨厌外界一提起夏家的后起之秀,就只知道夏堇年一样。
夏父也很支持他,不仅自己倾囊相授,更是找来了夏予剑几个已成名家的叔叔过来指导他。
***
鹿弋的画室生活有了梨惜的参与,鲜活了许多。
她曾不敢奢望这种生活,从小当别人知道自己分辨不了颜色时,总免不了被当成猴子一样戏耍,
“鹿弋,那你看东西是什么样子的?”
“鹿弋,你看我这支笔是什么颜色的?”
“鹿弋,你过马路是不是分不清红绿灯啊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