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伸出头冲那背影道:“晓星尘,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呗!”
晓星尘听他一副活蹦乱跳的样子就知道他没事,头也不回地坐下来,一手拿着毛笔,一手挽着袖子,将需要用到的药材和用量记录下来,因为这些太复杂了,只用头脑去记,很容易出错。
薛洋歪着头,脑后的高马尾歪垂在一边,眨了眨眼睛,觉得晓星尘坐在油灯下的样子可真好看,从头到脚都可他的心意。一低头,果然看到有一碗白饭,两盘菜肴,规规矩矩地放在托盘中。
薛洋弯腰双手抬起来,道:“这饭菜是你做的吗?”
晓星尘本不想理他,揉了揉眉心,半晌还是道:“不是,楼下的伙计做的。”
薛洋“哦”了一声,声音里有点惋惜,其实闻味道也不是出自晓星尘之手,晓星尘弄出来的饭菜特别清淡,这盘菜还蛮多油水的,一下子就能辨认出来。但薛洋还是想问这么一句。
怕晓星尘进来,薛洋很快又缩回屋子里去了。晓星尘再回头的时候,那边早已经关好了门,屋子里又重新安静下来。
阿箐身上的血斑在浮现,有破裂涌血的,但因有止血药,所以出血量并不是很多,就是粘在床单上,溅在墙壁上,看起来有点吓人。
一天,两天,三天,直到第四天,阿箐的病情稳定下来,并且开始明显地好转,那些血斑没再进一步扩大,逐有消散趋势。同其他人一样,病是有好转,人却没那么容易完全清醒。阿箐始终处于一种晕晕沉沉的半昏迷状态,不过这些应该都不要紧,只需慢慢调理就会完全康复。
看来这一次的药非常有效果!
这天晓星尘和张大夫等几名医师讨论后,决定将这种药大批熬制,发给患病之人。因为人手有限,调制复杂,需先从病情最重的开始发,由重至轻,方能解义城之灾。
人们一听新药有效,悲痛亲人好友病逝的同时,无不雀跃。
此时距离瘟疫初始,已经十天有余。
晓星尘总算稍稍放下心来,想着应该可以薛洋可以把门打开了,便走到门前,抬手敲了敲。
无论晓星尘如何敲,里面都没有一丝响动。
晓星尘心中一沉,稍微一用力,那门竟被推了开来。
晓星尘茫然地走进去,没有人阻拦,也没有声音,仿佛走进了一间空当无人的房间,只是这四周浓重的血腥之气,让晓星尘的心一沉再沉。
晓星尘不熟悉这间偏房的布置,往前一步步慢慢走着,忽然脚尖就触碰到软软的什么东西,他蹲下身,双手往前探着,就摸到了一个人的身体。
晓星尘道:“是薛洋吗?”
听到唤声,薛洋睁开眼睛。他卷缩着靠在床边,嘴角有血,脸上有血,身上也有血,他看到自己血沾到了晓星尘的手上,哑着声音道:“你别碰我……”
晓星尘满手腥甜滑腻。
薛洋道:“阿箐没事了……咳咳……”
薛洋咳了两声,喉头滚了滚,就吐出一口血来。
晓星尘道:“你怎么回事?”
听着这咳,又闻到这一屋子的血腥,没有人比晓星尘再能确定答案。但晓星尘不敢相信薛洋的状况,他总觉得这个人无论如何,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能让自己安然无恙的。
薛洋不答,只固执地道:“你看,我说能帮你忙就一定能做到,我是不是做到了啊……?”
剧烈的咳嗽让薛洋再也说不下去了,他伏在地上,咳得几乎喘不上气来,血淋了一身。
晓星尘道:“我不是不让你碰到血么,你怎么这样不小心,你——”
薛洋胸口起伏着,哽着一口气道:“我没有!可是……咳咳咳……我也……咳咳……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听到响动,就有大夫过来帮忙,和晓星尘确认了阿箐的病情已经稳定后,便将她安置在另一间屋子,空出来的这间,晓星尘将薛洋扶上床去。
薛洋一张脸惨白一片,又因为咳得厉害,脸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总是高束着的头发已经放下来了,在枕头上散开着,这样看上去,他仿佛更是小了几岁。
晓星尘坐在床边,拉着他的手给他诊了脉搏,只觉那脉搏疲软乏力,极不规律,是瘟疫的症状,却又好像比瘟疫更严重一些。
薛洋反手攥住晓星尘的袖口,但手上无力,慢慢地滑了下去,手指在衣服上留下几道浅淡的印记,随即消失。
薛洋眼睛都睁不开了,半迷着喘了几口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身体都有点抖。
薛洋道:“晓星尘,我……我是不是快死了……”
第四十四章
晓星尘道:“药有效果,你不会死。”
薛洋微微点了点头,闭着眼睛就要睡去。
晓星尘摸了摸薛洋的额头,还是滚烫一片,起身到桌旁,摸索着倒了一杯温水,回到床前,道:“先别睡,把水喝了。”
薛洋轻轻地“恩”了一声。
虽是应着,浑身上下没有力气,一点也起不了身。晓星尘坐在床边,一手从下托了薛洋的肩膀,将他支撑起来。
薛洋乖乖靠在晓星尘臂弯里,头垂在他的胸前。眼睛还是睁不开,昏昏沉沉中只觉得有一股清凉的水被慢慢灌入口中,滋润了他干燥得发裂的嘴唇。
他就着这清流小口地咽着,喉头一动一动。
薛洋又咳了起来,好在晓星尘手很稳,才没让水撒出。晓星尘将杯子放在一旁,用袖口给他擦了擦嘴角溢出来的血水,然后扶他慢慢躺下来,盖好被子。
薛洋一片火烧似的难受中,咳着睡着了。
晓星尘坐在床边,怔怔的有点出神。
刚他给薛洋诊脉,确认血斑,触碰到薛洋的手腕和身体,只觉得手掌之下微微凹凸不平,一下就知道是疤痕。肋骨那里,骨缝之间竟还有错位。
薛洋身体素质极强,身上的伤早就痊愈了,只是疤痕要消退还得有段时间,断掉的肋骨那里,更是需要时日修养。
晓星尘知道这是薛洋在给他拿药过程中的遭遇。为何会弄得如此狼狈,他也不知道,同样不知道的是,薛洋的伤原来这样多,这样重。
特效药用在普通人身上,效果很快,再配上止血药,不出三四日,便有明显好转,阿箐就是最好的例子。但在薛洋身上,效果却缓慢。
一来是薛洋的病情已经不是初期,二来,晓星尘猜测,这种瘟疫在修士身上更具杀伤力,因为修仙之人虽身体素质比常人要高,但气脉本也比普通人通顺畅流,又有金丹运转,一旦染病,自是让这病菌在体内活络起来,来势凶猛,且不易根去。
晓星尘就每天将药加大用量服给薛洋,病情是没再继续加重,却也没有痊愈的迹象。
每天都有大夫伙计这些人给晓星尘汇报外界的病情情况,也不用他总是往外跑,于是晓星尘几乎不出这个房间了,守在薛洋身边,就像薛洋那时关着门寸步不离阿箐一样。
晓星尘给薛洋擦拭身体血污,更换衣服,把脉喂药。
每天接近中午就要打开窗子通风,临近傍晚再关上,因为义城入秋,早晚的风比较凉。
他将一点饭食送入薛洋口中,再用水顺下去,然后再是一口饭,如此往复。
阿箐早已清醒,已经完全康复了。她站在门口看着晓星尘做着这些事情,过于细致入微,还看到晓星尘忙完一切事情,就总是坐在床前,就算看不见,也似是能看到似的“望”着床上那人。
偶尔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伏在桌子上小憩,没过多久,也还要坐到床边,如此往复。
阿箐将一切看在眼里,一双白瞳里,涌着复杂的神色。
薛洋时而昏迷,时而清醒,他能听到晓星尘来来回回走动的声音,朦胧中依稀看到那素白的的身影。薛洋微微侧着头,拼了命地想睁开眼睛,看个清楚,但眼皮就像有千斤重,怎么也看不完全,身上还是火烧一般地难受,并且疼痛。
薛洋一片混沌中,忽然就想,也是第一次想:他只是不能将眼睛完全睁开,就已经很不愿意,难受非常,晓星尘眼盲了这些年,又是怎么从绝望黯然到习惯的呢。
他感觉晓星尘给他换衣擦拭,靠在这个人的怀里喝药,晓星尘用胳膊托着他的肩膀,那么稳稳当当,尽心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