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同人)从前事(23)
他对上手冢的视线,微微一笑,说:“一个药罐子,早就裂了缝。却装作没事,里面装了水,照样在火上煮。开始的时候火不大,是文火,里面的水也不滚,是温的。自然里里外外看着都相安无事。可煮得时间长了,再小的火,也是火,外面慢慢地熬,里面慢慢地热,内外交煎。最后文火变大火,烧透周身,水也滚了,烫彻心肺。那罐子……也就,啪嗒一声,碎了。”
这二十年的熬煎总也要有个尽头,真难为仁王忍了如此之久。他心里明白,其实这大大小小的事情,从向日岳人开始,都不过是契机,仁王要和他清算旧账。那就算吧,真田也从没想过要安然而退,至于全身不全身的,这天底下又哪里有真正能全的事情。不过都是不与天争,骗着来。走到今天,什么他乡故乡,对于他来说,早就无所谓,想开了,都一样。
真能算清倒也好,免得阎王殿上,再纠缠拉扯。真田笑了笑。
手冢望着对面的人,这又打的是哪门子的哑谜。
真田却将话题岔了开去:“以前给幸村煮药煮惯了,总往那上面绕。”
手冢说:“少思勿念。”这是幸村临走前交待的。
真田打鼻腔中重重哼一声,两道墨眉扬起:“儿子教训老子,反了你。迹部教的吧?”
手冢低头一笑。
真田也笑:“知易行难。”
过了片刻,他又说:“要是什么事,都能说忘记就忘记,想放即放,这世界上也就没事了。天下太平。”道理各个都懂,可真的遇见了事情,又各个都削尖了脑袋往牛犄角里钻。放下放下,哪里有那么容易放下的。
“情报科是不是调了个人过来?”真田忽然问,“叫……”他一时想起不起来。
“忍足侑士。”手冢说。
真田站在那里凝神忖思,想起一些从前的旧事。
“最近事多,你多照看着迹部点儿。”
手冢说:“怎么?”
真田略侧着头,像是旧事汹涌,不知从何而说,又仿佛只是单纯的停顿,很久之后,他笑一笑,说:“我不放心他。”
汽车里挺安静的,迹部觉得手冢似乎若有所思。
“怎么了?”他问他。
手冢望着对面的人,他在想刚才真田最后对他所说的那一番话。
他说:“没事。就是想起以前的一些旧事。”
迹部挑起一边眉梢:“想起什么来了?”
“想起小的时候,他们各个都宠着你。”
迹部怔了怔:“啊?”
“可不是,各个都把你当宝。”手冢眼中起了些微的笑意,“小时没少受你的气。”
迹部凝视他片刻,最后牵开唇角,赏了两个字:“胡扯!”
“真的。你还记不记得以前家里放点心的那个盒子,里面装的都是陈家记的糖饼,外面厚厚的酥皮,里面是枣泥的馅儿。”手冢用手比划给他看。
迹部偏了偏头,依稀有些印象,手冢小的时候就喜欢吃甜。
“你每次都把饼子里的枣泥馅儿给挖出来,最后再把空的酥皮按照原样给码回去。”甜食吃多了,对牙齿不好,真田会骂。迹部偷梁换柱粉饰太平的功夫一等一的好,从小就懂得要斗智,不斗勇。
迹部轻轻咳了咳:“你记性真好。”
手冢望着身侧的人,他们两个都是十月里生的,真要论起时候,迹部比他还要大上几天,但从小都是他让着他。手冢小的时候,就和现在差不多,沉默安静,因为特别听话,不是太引人注意。迹部却不一样,顾盼生辉,走到哪里都是焦点,是人人手掌心里的宝。现在那稚气的轮廓已全然褪尽,长成了卓然而立的好男子,眉目间却依然像着了绝世的风采。
他微微一笑:“更别提给你抄功课陪你罚站还有一起挨揍……”
迹部侧着头,没言语,脸上也没什么表情,瞧不出是不是有些羞赧。
“简直数不胜数。”手冢拿眼睛瞄他,“从小被你欺负到大。”
“你好不罗嗦。”迹部用手捂脸,打断他,“走了。”他说。
迹部发动引擎,忽然又停下,他望着后视镜,有些出神:“手冢……”
“嗳?”
“你说……”迹部蹙紧眉头,似有愁肠百结,“我是不是真的胖了?”
手冢由上到下打量他一圈,其实这些日子太忙,面前的人反而瘦了些。
他捂住胸口,痛心疾首:“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完全昧着良心说话。
一点面子都不讲,迹部气极,一巴掌煽向他脑后。
手冢笑不可抑,他低头避过,反手捶向他肚子:“锻炼。”
夕阳的余晖照进来,办公室中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四周寂寂无声。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手冢抬头,瞧见迹部站在门口。
肩上搭着毛巾,脸上汗珠晶莹闪烁。
手冢问他:“这是去哪里了?”
迹部眨一下眼:“跑步。”
手冢笑起来,动作倒是真快。
迹部向前跨一步,放一个盒子在桌面上。
手冢低头打开一看,满满一盒子糖饼。
“刚才路过那里,陈家记的陈老伯早就不再做了,他儿子接手店铺,改成了鲍鱼行酒楼。”迹部微微偏着头说。
是啊,现在还有谁做糖饼呢,不赚钱,手冢想。
“以前总觉得就在那里,如果想回去瞧,什么时候都成,现在一回去才知道,早不是原来的样子了。”迹部淡淡地说。
手冢抬起头,他觉得迹部的神情言语之中似乎还有些别的。在他的印象中,迹部从来也不是个屑于感慨之人。
但迹部却似乎言者无心,他忽然笑起来:“尝尝?”
“干嘛忽然这么好?”手冢也笑。
“手冢……”迹部低下头去,片刻之后,慢慢地说,“这世上的事十分奇怪,有的时候,摆在眼前的,越是安静沉默,顺心如意的,就越不觉得好,反而偏要搞出些古怪,不如了心意的,才会觉得稀罕,常常惦记着。然而好就是好,自好自的,又何必去计较,理会别人怎么看,怎么想?”
手冢抬起头来,天已黄昏,夕阳穿窗,映得那轮廓格外分明,眉长入鬓,目光却仿佛两泓深不见底的湖水,异样的沉静,世上人说他飞扬恣肆。其实都说错了。以前手冢常常觉得他看迹部看得最明白,现在才知道,他也是看他最明白的那个。也知道了为什么总有那么多人想着他,念着他,捧着他,千方百计的,只希冀他能够瞧上一眼。那么绝顶绝伦的一个人,却总是太轻易就将一切看轻,但一旦他看到了,将你看进了眼,只为他惦念你,对你那一点真心诚意的好,即便再微不足道,因为难求,也就分外珍贵,价抵千金。纵然像飞蛾扑火般的粉身碎骨,也在所不能惜。那么不管如何,让就让吧,他都让了那么多年,也让得……心甘情愿。
那一片夕阳在他眉目间晕染开来,迹部眼睛里有晶莹闪烁的笑意:“不尝尝看?”
手冢拿起一块,放进嘴巴里,咬一口,上牙撞到下牙。薄薄的一层酥皮,里面早就掏空了。
抬起头来,迹部哈哈大笑。
手冢拿手里吃了一半的糖饼扔他,咚的一声,打在门上。人早跑得不见踪影了,笑声还隐隐约约地从走廊上传过来。
祸害,手冢咬牙切齿,从小到大,都变着花样千方百计地作弄他。
周围渐渐安静,他重新坐下来。无意识地用手指在点心盒子上扣击,忽然愣了一下。
手冢打开盒盖,重新检视,一盒子的酥饼,除了他吃的那一块,都是实心的,稳当饱满。雪白的酥皮,上面点着嫣红的字,平,安,喜,乐。其实,他原本以为他不会记得这些事。
他又望盒子上印的字,陈家记,警局在这边,铺子在那边,又怎么可能是路过。从城东跑到城西,也不过就为他一句玩笑话。
手冢垂下头。
过了半晌,他极轻地叹了口气。
一群人蹲在草丛中,屏息凝神。远处乌压压的一大片人,桑原和切原远远对峙着,众小弟众当家和两位主事的都到齐了,两拨子人积怨已深,又打打杀杀了这么一段日子,各有损伤,瞧情形是要在今天晚上算总账了。
警局中听到消息,是前些时候的事,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个放出来的。为了这个重案组和情报科两家还特意坐在一起开了一次会,讨论线报是否可靠,有上次的失误在先,最近又实在闹得厉害,谁心里都没有十足十的把握。最后还是迹部做的决定,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