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才是真正的,这个社会被人们踩在脚底下,永世不得翻身的贱民。”
“请认清楚一点。”他回头看霍斯克,“这个社会,从生下来开始,就是不平等的。”
而强大对于弱小的践踏,从未停止过。
……
太宰披着他的黑风衣,摇摇晃晃走在歌舞伎町的石板路上,他的右手提着一盒点心。他来见枝俏子的次数很频繁,频繁到老板娘暗示他多次,可以留在那里过夜啦。
太宰留下来了吗?当然!无论是飘着莲花香气的柔软的被褥,还是枝俏子轻柔的嗓音都让他心旷神怡,比起霍克斯事务所硬邦邦的床,还有小庄连缀一串的鼾声,都要好太多了。
当枝俏子眨巴着她美丽的、含情脉脉的双眸,宽衣解带时,太宰却说:“这就不必啦,我很喜欢枝俏子酱,正因如此,怎么能做些让你落泪的事。”
枝俏子眨巴眼睛:“哎?不、我……”他的手与枝俏子的手相交握,完全无视了他所宣称的,不能接触他人的强力洁癖。
隐藏在枝俏子发髻里的,一根小小的发簪晃动一下,坠在发簪尾部的苍翠树叶,消失了。
[哇——]
[跟我猜的一样]
“太、太宰老师……”
“请不要哭啊,枝俏子酱。”他温柔地把她揽在怀里,“枝俏子酱有喜欢的人对吧,既然有的话,即便你对他人露出多么虚伪而美丽的笑容,在我这里是万万不需要的。”他说,“我喜欢枝俏子酱笑着,喜欢你读我书时的乐意,喜欢你抱怨其他客人时的絮絮叨叨,喜欢你在想到心上人时挂上脸颊的一抹红晕。”
“我喜欢的是快乐的枝俏子酱,而不是把自己藏在心底深处,偷偷哭泣的小女孩儿,”他伸手摘下那一根发簪,枝俏子的眼睛睁大。
[树叶,消失了……]
“请稍微相信我一点吧,长枝。”他碰上了枝俏子的脸,在她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完全不含色、欲的,纯洁的亲吻。
“中央区开了一家非常不错的新甜品店,所有的和果子都被做成了花的形状,听地勤女郎说,那家是少数兼具了口味与品相的甜品店,下次我来的时候,带和果子给你吃吧。”
……
他站定在茶屋的门口,像是呼朋引伴一同上学的小学生样地喊着“枝俏子酱?枝俏子酱?”
老板娘出来,抱歉地对太宰说:“请等一下,太宰先生,枝俏子现在正在会客。”话音刚落,他就听见了“刷”的一声,内门被拉开,中年人落下一连串细碎的脚步,枝俏子冷冰冰地说“请不要再来了”,最后出现的,是歌利亚写满了疲惫的脸。
“歌利亚君。”他笑着打招呼。
歌利亚疲惫地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怎么看怎么丧气:“太宰老师。”
真是不切合两人身份年龄的,颠倒的称呼,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对太宰治的一切称呼都变成了太宰老师。
“不能这样啦,歌利亚君。”他笑眯眯说,“如果用父亲对待女儿的方式对待女性,没有哪位女士会高兴的,特别你的眼神还不是普通的父亲,而是对女儿亏欠良多的离婚爸爸。”
“太宰老师。”他的笑容更苦了,“就不要再挖苦我了,太宰老师。”
“算了,不逗你了。”他说,“霍克斯君有事情找你,就在上次我们一起去过的酒吧。”他说,“就是警察局边上树林的那家店。”
“酒吧……”歌利亚短暂地愣神了一下,他对上太宰内含琐碎笑意的眼眸说,“我明白了,马上就去,太宰老师。”
……
长枝、枝俏子在房内等太宰治,后者进屋后把装满和果子的袋子放在桌上,随后伸手一拉门,枝俏子端庄的姿态立刻坍塌下来,她没有骨头似的瘫倒在桌子上,小心翼翼避开了好不容易梳好的发髻,然后把和服袖子往上一撸,拆开了包装。
而太宰,他的手与枝俏子的手交握在一起。
“好烦啊那个大叔。”枝俏子小声抱怨,“他简直就是漏洞百出,没事干总是询问我以前在哪里长大什么的,他难道不知道肯定有人时刻听着他的话吗?”
“而且他那是什么眼神啊,好像亏欠了我似的,我之前认识他吗,哇,实在是太恶心了,不过就是知道了我以前的事,这又怎么样。”
她非常厌恶地说道:“同情,我最讨厌的就是同情了,尤其是来自英雄的同情。”
[现在才来,早干什么去了,那些英雄]
[我不需要了,我可以自救,我早就找到了,自己的英雄]
“毕竟是职业英雄,如果过了这么久还什么都没有调查出来,才是奇怪的事吧。”太宰说。
枝俏子小口小口地吃完了和果子,还小心地没有破坏口脂,她吃完后拿出一面梳妆镜,细细地打量自己。
太宰绕到他的身后,小心翼翼地把光秃秃的发簪往外拉了一小段。
“说起来。”太宰的声音从枝俏子身后响起,“在警局的时候,我好像也看见了这个小玩意儿。”
枝俏子的动作一顿。
“大山先生,他用细链子串了树叶挂坠,戴在脖子里。”太宰说,“本来我应该是看不见的,但谁叫大山先生的口袋书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弯腰捡的时候,坠子就一起落出来了。”
“说来也巧,掉出来的那本书正好是《人间事》,于是我问大山先生,你是我的书迷吗?需不需要我帮你签个名。”
“大山先生说不是哦,是他的心上人送给他的。”
[扑通——]
[扑通——]
枝俏子的心跳加快了。
“不过真巧啊,为什么都带树叶挂件,这难道是最近的流行吗?”
“不。”并不是的,枝俏子说,“因为没有一片树叶是相似的,而所有的树叶,都生长在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只是作为分叉的,微小如尘埃的小部分。”
“树叶收到树主干的供养,并且以奉献自己的方式,进行光合作用,将那些从细节吸收来的太阳光,再反馈到主干上。”
“这样啊。”太宰说,“真是令人悲伤的关系。”
“为什么?”枝俏子说,“怎么令人悲伤了?”
“因为,主干是恒定不动的,无论多少年过去,它都能屹立不倒,任凭风吹雨打。”
“但树叶,那就太脆弱啦,稍微强劲一点的风,就可以让它们从树枝上脱落,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更多段时间,新的芽长出来,又是一片新的叶子。”
“明明能够被随意取代,却还要奉献自身,实在是太可悲啦。”
“是啊。”枝俏子说。
“实在是太可悲了。”
“不过。”她似乎只是消沉了一小会儿,就接着说道,“树叶的话,其实生命也没有那么短暂。”
“什么?”太宰问。
“就是干花书签啦干花书签。”她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捧着珍宝匣,枝俏子打开盒子,在里面翻腾了一阵,找到了两片干叶子书签,塑料板中封存着京都的红叶。
“如果在被大树赶走凋零之前,主动把树叶摘下,经过特殊处后,就能变成非常漂亮非常有古典美的新书签。”她把书签举起来,对着灯光看,灯光的穿透力与阳光比起来,差不了多少。
“这样的话,就算是树叶,也能一直存在下去啦。”
……
树理副局长回到了办公室,他身后跟着从小饲养长大的,忠心耿耿的狗,大山潜幸。
树理英五郎将自己摔回宽大的办公椅中,而大山,他还是低着头,一副随时等待指令的模样。
“不行,霍克斯实在是太缠人了。”树理英五郎说,“他这段时间竟然不在东京,天知道跑到什么地方调查了,还有那个叫、叫歌利亚的,缠着枝俏子,我怀疑他有所发现。”
大山静立着,等待即将到来的,抹杀的指令。
树理英五郎接着说:“因为他们盯得太紧了,我不得不再多查看几遍河岸玫瑰他们的尸体,看看有没有什么问题,会不会让他们从身体中看出点什么。”
“咔嚓——”轻微的响声,而大山的身体,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晃动了两下。
“然后我就发现了一件先头被忽略的事。”树理英五郎站起来,“虽然都是被、干脆利落地折断了脖子,但河岸玫瑰与正义之矛的骨头歪斜方向不同,正义之矛的话,是被从身后勒死的,也就是说,犯人一直跟在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