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浇灭了他的火+番外(70)
家奴问道:“您要留在这里多久?”
“按照丧葬的规矩,一个月。”罗德闷声说。
……
马尔斯的葬礼并不铺张。
第二天清早,奴隶在庭院里泼水和草木灰,扫干净蟹壳色的青石板,几个女奴哗啦哗啦地踩着纺布机,编织葬礼用的盖棺布。身穿黑丧服的司葬们在脸上涂抹白油彩,坐在石阶上号啕大哭。
门庭实际上比预料中还要冷清。
来参加葬礼的不到十人,都是与马尔斯同级别的骑士或者指挥官。他们将携带而来的油脂涂抹在棺材上,用红豆杉枝叶制成的扫帚清理圆柱上的灰尘,有的跟随而来的女眷还会礼节性地流下泪水哭嚎几声。
罗德走过干净的青石板,从家奴的手中接过一把榛果,撒在涂满油的棺盖上。
这安宁的一幕正好被前来吊唁的门希摄入眼中。
他看见了一张酷似情敌的脸,脚步不由地打滑,被门槛绊得踉跄一下。
罗德察觉到动静,瞥向门口。
门希僵硬得仿佛浑身上下都浇筑了一层水泥。他的耳朵象灌风一样嗡嗡响着,因为惊恐他的脸涨得通红,他的面色太红,这种红色几乎马上就要撑破他的脸皮。
身份贵为元老,却屈尊来参加一个骑士的葬礼,这并不符合葬礼的常规。罗德拍掉残留在手上的榛果渣,一步步朝他走去。
他的黑发黑眼象封印已久却又复活的诅咒,直击门希的灵魂深处。
门希一脸惊骇,脸孔颇为扭曲。他呆愣愣的,不断提醒自己泰勒斯已被钉死的事实,好象一个在临危之际疯狂念叨神明圣号的教徒。
罗德很快就走到他面前,平淡地说:“作为高贵的宾客,您可以摇铃召唤我们……”
门希听他说话时寒毛不禁倒立,有时间倒退的错乱感。一时之间他认为自己身处地狱。
“你……你……”门希抽动着嘴唇,眉毛象断了线一样在脸上忽上忽下。
罗德微微抬眼,冷静的眼里有审视的意味。
“你……你是谁……”门希有些口齿不清地问,“你姓什么……”
罗德警惕起来,“我是多米提乌斯的亲卫。”他躲避性地回答这个问题。
“噢……该死的……”门希错乱地说,因为年老而泛紫的嘴唇抖动着,“又是一个亲卫……该死的……”
罗德如临大敌般地正色起来。他审视着惊恐之中的门希,那双可称之为美艳的、黑白分明的眼睛,此时释放出波澜摇荡般的微光。
门希被这双似曾相识的黑眼睛盯得头皮发麻。
他连连后退,前额不断冒出冷汗,看起来有些神经兮兮。他那颤抖的眼睛瞄了罗德两下,紧接着就象见到鬼一样,逃命般地跳上了来时的马车。
罗德看着远去的马车,双唇紧闭,神情有些警觉。
……
门希坐马车回到家宅时,象一个罹患老年病的人一样,手脚控制不住地抖动。
他满脸狰狞地下了马车,跌跌撞撞地走到天井边,用飘着落叶的井水狠狠洗了两把脸。
这时,安东尼象一条滑腻腻的泥鳅那样,从屋檐下的黑暗中钻出来。
他穿着他特意定制的、女性风格的卷边长袍,慢悠悠地晃到他的兄长旁边。
“你就要把你的五官搅和成一团了,我的哥哥。”他阴阳怪气地说。
正洗着脸的门希从指缝间瞥见他,压抑已久的怒气借此炸裂开来。
“该死的,离我远点!”他忿忿地骂道,“不男不女的狗东西!”
安东尼被他的仗势逼得后退一步,有些恼怒地说:“你不能这么骂我!”
门希用袖子胡乱揩去脸上的水,象中邪一样,嘴里骂骂咧咧,象蜂鸣一样嗡嗡响:
“你们这一帮杂碎!用一张不伦不类的脸去勾引别人,在别人被迷惑时又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清高的臭脸!你们就是枯河里的臭虫和毒蝎,就是下水道里的蛆虫!我诅咒你们的脸被划成烂泥,四肢被活生生地卸掉,尸体被剁碎和屎尿混在一起流进下水道里……”
他骂着骂着居然要抽泣起来,迅速倒抽气的喉咙发出哨声一样尖利的声音。
安东尼正色起来,提着过长的袍子慢慢走过去,将手搭在兄长的肩上。
“谁惹着你了?我的哥哥。”他关切地问,“你从没象现在这样毫无贵族的礼仪,这可真是前所未有。”
门希依然抽着气,浸湿的金发紧紧贴在他通红的前额。他的脸涨红到极致,几乎就要吞没那几绺暗沉的金发。
一旁的银发奴隶拿来毛巾和橄榄油,很贴心地给他擦脸和涂油。他的眼珠机灵地转了转,象只小猫一样钻进主人的怀中,十分乖巧的样子。
安东尼从鼻孔里发出轻薄的声响。
门希搂着他的奴隶,慢慢恢复了正常的样子。
“我今天见到了大贞女茱莉娅提到的那个人……”他恶狠狠地说,“就是尼禄的亲卫……”
安东尼回想了半晌,才艰难地记忆起来。他眨了眨眼睛,疑惑地问:“他真的跟泰勒斯长得很像吗?”
“像!而且是像极了!一样的黑发黑眼、一样令人讨厌的冷冰冰的臭脸、就连身高都差不多……简直就象披着泰勒斯的皮一样那么像!”
门希惊魂未定,“他向我走过来时,我还以为那是泰勒斯的鬼魂,要过来向我寻仇……”
安东尼嗤笑道:“卡里古拉和尼禄这对舅侄俩的口味还真是出奇地一致。”
门希拍了拍奴隶的后背。他的银发奴隶心领神会,主动亲吻他的鬓侧,识趣地离开了。
他放低声音说:“我遵循了茱莉娅的提醒,派人重新查了那个孩子的下落……”
安东尼眉毛一挑,“还是一无所获吗?”
“这次不一样。”门希眯了眯眼睛,“虽然线索还是很少,但至少我知道了他在泰勒斯死去之后就躲在军队里藏身。”
“原来就在军队?!”安东尼惊讶道,“为什么到现在才有线索?”
门希将眼睛挤成一道缝,从中闪出阴险的光泽,“因为阻碍我找到真相的人死了……”
安东尼不解道:“是谁?”
“马尔斯。”门希面容阴森地说。
安东尼倒吸一口气,瞪着眼睛说:“他可是跟随你十多年的属下……”
门希慢腾腾地站起身,从衣襟上扯下为葬礼而戴的红豆杉枝叶。罗马人相信,这种植物的枝叶可以在不洁净的葬礼上辟邪。
“我真没想到……一直效忠于我的他会在这件事上动手脚。”门希将枝叶扔在地上,用鞋底使劲碾了碾,“要不是因为他病重退休,我到现在都还会被蒙在鼓里!”
安东尼来回踱几步,“冒着被喂狮子的危险去保护那个孩子……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一定也被泰勒斯媚惑了。”门希的脸上蒙起一层暗色,“他和泰勒斯曾经是战友,两人同住一张帐篷……”
安东尼哂笑:“如今他饱受病苦的死去,那个受他恩惠的孩子说不定会来参加他的葬礼……”
“当然!”门希瞪着眼睛,“要不是因为这个,我才不会屈尊纡贵、去参加一个低等骑士的葬礼!”
想着想着,他再次战栗起来,眼前不断浮现泰勒斯英俊的面目,宛如附骨之疽。他一想到泰勒斯就浑身难受,好象有蠕虫在血管里爬的那种难受。
他深呼吸几下,脸色惨白,“我敢保证,那个亲卫一定就是泰勒斯的外甥……”
“噢!”安东尼摇了摇头,“就凭他长得像泰勒斯?这个理由比帕西帕艾披着母牛皮与公牛交|配还要荒唐!”
“这并不荒唐,那个孩子的生母是泰勒斯的双胞胎姐姐。”门希笃定地说,“为了遮掩他姐姐的罪恶,泰勒斯一直都把外甥说成是自己的儿子,以此来掩人耳目。”
安东尼思索着说:“或许这只是个巧合……”
门希突然狂躁起来,大声呼喊道:“天啊!我发誓!我以我的灵魂发誓!”
安东尼被他放大的声音吓一跳。
门希前额的青筋突起,几乎是咬紧牙关地说:
“我恨泰勒斯!就算他被钉死也不够解恨!我恨他拥有我望尘莫及的爱情、我恨他象躲避垃圾一样躲避我爱的卡里古拉、我恨他长相俊美又充满担当、我恨他活得任性又潇洒!他是钉在我灵魂上的一根刺,我以全部的灵魂和血肉去诅咒他!无论我经历什么样的人生低谷、有多么的走投无路,我都能秉着对他的恨意而挺过来!我生命的意义就在于恨他,不恨泰勒斯的我就是一具行尸走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