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半浮生(3)
“你若喜欢,便给你。”少年突然开口。
“不用,我只是看看。”我并不知道少年说这话的用意是什么,而是这块玉佩,或许以后还能找出他的身份,落魄至此,他也没当掉,想必也知道,这是重要之物,我又怎能要。
只欣赏了一会,我便打算去给他找几件适合他的衣裳穿。
搜寻了整个衣柜,都觉得不合适,遂打开了木箱,拿出了最底下的那套,这套衣服很素,是普通的棉麻材质,却是我十四岁时进这花楼之前的装束,这是我觉得,我这里最干净的衣裳了,应该适合他。等到明日,我再陪他去买衣裳。
少年也没说衣裳过于粗陋,等他换上衣服饭菜基本上也上来了。
用饭的途中,筝月却来了。
“听说你又发善心,这次居然收养了一个小乞丐?”筝月说话口无遮拦。
我却怕伤了小孩子的自尊心:“只是看人孤苦。”
“只是看他孤苦伶仃,年幼无依,便收留了他?你可知养一个小孩,开销要多少?你再存个几年,便可脱离苦海了,你可怜别人,可有人可怜那个被亲生父亲卖到花楼的你?你还把这件衣服给他穿,你也真舍得。”筝月字字珠玑。
我明明知道他是那种性子,却还是觉得生气:“够了!”
我知道我现在的语气一定不好,少年停下了筷子,筝月也愣了愣没敢再说下去。
“吃饭。”我给小朋友夹了一筷子菜,神色尽量地缓和了些。
“抱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筝月不停地道歉,似乎我从未这么凶过他。
当初我们是同一年进了这个地方,相互帮扶到了今日,我一直以好脾气著称,今日确实是我第一次对他发脾气。
“没事,我没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小孩儿在这里,说这些不好。”我揉了揉额角,颇感头疼。
“那,今晚,你的客人呢?”筝月又问。
“他刚来这里,我这几日陪他,你替我辞了吧。顺便替我向老大道个歉。”我不想再同他说话,他也觉得无趣,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我把偏房收拾了出来给少年住:“这里以后就是你的住处了,缺什么跟我说,我给你添置,院子那边有个小竹楼,那里是个书房,还有琴室,你需要随时可以去。对了,你叫什么?”
“息,我不记得姓什么了,你呢?”他拉着我的手,我们就这样对坐在床铺上。
“杜若,要不你姓殷吧?”
“为何?”
“盛大,我觉得意思很好。”我未告诉他,我原本就是姓殷的。
“好。”他似乎有事情要问,眼神闪烁。
“有事吗?”我伸出手去揉了揉他的头发,长发还未束起,发丝很软。听说发丝软的人心也软,我想。
“你是妓?”他似乎又觉得措辞不当,又说,“你是小倌?”
那时我才觉得,殷息有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心智和察言观色的能力,能从我和筝月的言语中就觉察出许多事。
我并未觉得被羞辱到,殷息陈述的确实是事实:“嗯。”
“那你,把我带回来,是为了……”殷息的一只手抓着被单,将被单拧作了一团都毫无知觉,似乎有些紧张。
殷息话还未说完就被我打断了,我自然是知道他想说什么,我只是不知道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怎得连花楼里的事都知道:“你怕我带你回来是为了陪客?放心,你就当我是太寂寞了,需要你陪我聊聊天。等你有能力了,想离开还是留下,我都不拦你。”
殷息才像是放下心来,紧绷的身子算是放松了一些。
“乖,睡吧。”我哄着他,“要不我陪你?”
“不用。”殷息的性子倒是倔强。
“好,有事喊我。”我嘱咐他。
第3章 我心悦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殷息问我。
“我看见你,就想到那时候的我自己了,我就想对你好一些,再好一些,不要像我这样。”我发现殷息的天资卓越,琴棋书画都不俗,一看便是自幼学了的,他告诉我说,礼乐射御书数是他自幼必须精通的。
金鳞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我想说的便是他。
我忍不住又为他购置了一堆古籍之类的。
“你的才学并不比我低多少,哥哥,你之前,其实也是富贵人家吧?”殷息问我。
“都是过去的事了。”我觉得,我都快记不清了,琴棋书画这些,确实不是普通人家可以精通的。
“我不想你做这个。”殷息从背后抱着我,只揽着我的腰,我才觉得,他似乎长大了,一天天看着他也不见得,如今却发现他比我高了。
“好,等我赎身了,就离开。”有些事情,并非我能决定。
“等等我,等我带你离开。”
“好,我等你。”殷息比我小了四五岁,我却会下意识地去信他,既信他的为人,又不信他有这个能力。
我起初只当他是弟弟,他如今长开了,无论是心性还是样貌,每一样都是长在了我的心上。可能是生了许多不该生的心思,梦中总会出现殷息。
若我还是寻常人家的公子,我或许不会喜欢上男子,可我已经到了这般境地。更不能把他拖拽下来,只能一遍遍地催眠着自己:你配不上人家,你配不上人家。
他是富贵人家的公子,他是九天的凤鸟,他未必看得上你,他只是将你当做哥哥,当做救命稻草而已,而你万万不能做挟恩图报的事情。他喜欢女子,他以后会娶妻生子,万万不能毁了他。
“他再过两年,就弱冠了吧?你还要养他到何时?”那晚筝月约我在他那处赏月。
“他想在我这多久,就呆多久。”我只是看着天上的月,心里想的却是一个人。
“你喜欢他,可人家未必看得上你,可人家未必觉得你干净,你在他眼皮底下接了那么多客人,他会觉得你还是干干净净?他的模样谈吐,要什么样的女子找不到,他在你那白吃白住,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你就应该让他体验一下你的苦处。若是你想找个伴,我不行吗?我陪你这么多年了,以后等你恢复自由身了,我估计比你更早,你就不能考虑一下我。还是你嫌我不干净?”他突然的表白,倒是令我猝不及防了。
他只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一只手要去脱我的衣裳,我挣扎不开,也动弹不得。
“你疯了?”我心中慌乱不已,吼了他一声,只盼着能让他清醒一些。
“我没有疯,明明是我先遇到你,你却喜欢上别人。其实你可以试试看,我会让你舒服的。”他是真的疯了。
我一只手摸索着,想找到一件工具制服他,一边言语试图安抚他一下。
我并不是什么贞洁烈女,也不想立什么牌坊,饶是我是号称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那也不是干干净净。若是真的同筝月发生了什么,我并不会去寻死,只是觉得这朋友,或许做不下去了。
殷息突然出现,却是我的意料之外我只听得池子里扑通一声的落水声。
见眼前的人是殷息,我就忍不住落下泪下来了,不知是委屈还是什么,拉着他的衣袖问他:“你把他踢下去了?”
殷息点了点头,脸上似有怒意,我也不知他在生气什么,他的一只手似乎要把我的胳膊捏碎了,只觉得生疼:“我是不是打扰你们的好事了。”
“没有,你来的很及时。”我摇了摇头,才觉得他手上的力道小了些:“你是不是不喜欢他,息。”
殷息只点了点头,筝月才从池塘里爬了上来,盛夏早已过去,这日子确实有些冷了,我怕他着了风寒,刚想脱外套给他披上。
殷息就先脱了外套给人家披上了,不是说不喜欢他吗?我心里泛着酸。
殷息给筝月披了外套,就过来拉着我的手要走。
我挣了挣,告诉他:“你等我会,我想跟他说句话。”
殷息只是看着我,眼睛宛如天上的星辰,我看了他几秒,差点移不开眼睛。
殷息松开我的手,我才朝筝月走过去。
筝月似乎对我的行为很惊讶,只是看着我。
“你明明知道,我们这种人,是最不配说爱的。”我告诉他。
“那,我们还算是朋友吗?”筝月浑身湿漉漉的,更深露重,可能是有些后悔方才的莽撞举动,又盼着从我这得到他想要的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