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让我还他清誉/殿下让我还他清白(265)
“也未必帮不上,佯攻应州城如何?”
广捷营坐直了,兴冲冲道:“还有心思内斗,便是城外的压力还不够。我们佯攻,他们一害怕,说不定便会抱团……”
“我们若佯攻,金兵一害怕,就会直接将襄王所部吞了,独占兵马粮草。”
茶酒新班的主将摇头:“如此一来,应城无异于落入敌手。”
广捷营愣了愣,怏怏叹气:“也是……”
“我等格局难破,实在想不透。”
茶酒新班看向云琅:“若少将军已有定计,还请明示,我等定然照做。”
将军们一怔,也齐齐看向云琅。
方才讨论战策,云琅始终一言不发。众人都以为他是身子不舒服,又不敢明说,生怕再叫少将军心里难过,心照不宣地无一人多问。
可此时看云琅的神色,倒更像是胸有成竹,早有定计了。
“少将军若有定计,给咱们说说,别叫咱们猜了。”
神骑营将军眼睛一亮,忙转过来,又笑道:“除非有那与少将军同心同德、天造地化般配的,不然只怕都猜不中……”
“正是正是。”勇武营将军连连点头,又转向云琅身旁的黑衣将军,“你可是少将军的先锋官?你可能猜得中?”
“好了。”
云琅哑然,将药喝净了,放下空碗,开口替生性缄默的琰王殿下解围:“他——”
萧朔:“能。”
云琅:“……”
这要命的胜负欲。
云琅也听见了那一句“同心同德、天造地化般配”,咳了一声,回身低声:“你知道?”
萧朔单手扶了云琅手臂,按了按。
掌心的力道稳妥,同暖意一道透过衣料,无声落定。
云琅一怔,迎上萧朔视线,笑了笑,舒舒服服向后靠上椅背。
“其一,应城城下设流水席,饮酒庆功,烤肉烹羊。”
萧朔道:“其二,城外树丛草稞,尽数布置精兵,要尽数露出刀尖枪身。”
广捷营不解:“露出刀尖枪身,岂不是给襄王与金人的探子看?”
“就是要给襄王与金人的探子看。”
轻车都尉已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虚虚实实……设流水席故意大吃大喝,会叫人以为故作从容,其实只为掩盖兵力空虚。布置精兵却故意暴露,又会被当成故作疏忽,其实只为引城内兵马出城,一举歼灭。”
“这样一来,越是熟读兵法、心思缜密的,越会陷进两难境地,不知哪一样是真。”
轻车都尉同萧朔拱手,又笑着看向云琅:“少将军评判,先锋官可猜对了?”
云琅笑笑点头:“今夜摆流水席,请太守庞辖出城犒军,庆功同乐。
“是。”
轻车都尉应了声,看了看萧朔,压了下笑意,又道:“既然猜对了,少将军不赏先锋官吗?”
“该赏!该赏!”
勇武营将军一句没能听懂,只是见负责动脑的几个都已成竹在胸,就知道此事已八九不离十,兴冲冲帮腔:“叫先锋官自己挑!”
云琅叫这群人胡闹着起哄,闹得失笑,索性也大大方方道:“挑就挑……先锋官挑什么?”
萧朔被他像模像样地叫了军职,抬头迎上云琅含笑注视,静了一刻:“随少将军赴宴。”
云琅扬了下眉,看向帐下礼仪官。
“既是天地席流水宴,一为庆功,二为少将军接风洗尘。”
礼仪官怔了下,忙道:“少将军帐下先锋随行,自然合情合理,只是……”
云琅:“只是什么?”
“客位主位,人当配齐,才合《礼》。庞太守若来,师爷定然随行,占两位,岳帅占一位,寰州城韩太守不远百里前来驰援,自然也该占一位。”
礼官道:“总共四位,少将军这一边人不够。”
“少将军……既然要议亲。”
礼官瞄了瞄沉静英武的先锋官,暗叹一声可惜,试探道:“议亲的那一位,可来了吗?”
云琅:“……”
云琅只随口一说,按了下额头:“来了,只是——”
“那就好。”
礼官松了口气,连连点头:“少将军、先锋官、议亲的那一位大人,这便是三位了。”
礼官摸出随身管笔,飞快记录妥当,再度迟疑了下,悬笔停在最后一位:“少将军当年……”
云琅:“……”
云琅就知道事要不妙,咳了一声,不敢看萧朔,飞快撑身坐直:“往事已矣,礼官不必再提当年。”
“《凤歌》云,往者不可谏,来者犹可追。”
礼官神色认真:“要提的。”
云琅:“……”
礼官坐正,细翻了翻手中记录。
此事朔方军便没几个人不知道,礼官正名典级,掌军中礼仪制度,兼管军中笔录。诸事都要详尽记清,以供史官来日入籍,记得很全。
“当年在北疆,少将军三日便要提起一次。”
礼官:“远在京城,既聪明又迂阔,既善良又狠辣,既温柔又暴戾,既玉树临风、俊朗儒雅,又青面獠牙、身长八丈的那位大侄子。”
礼官:“此番,他也来了吗?”
第一百三十五章
少将军说大侄子也来了。
礼官数过三遍, 确信凑够了四个人,放心同云琅行了个礼,匆匆回营下帖去了。
将军们凑在帐子里, 也早看出少将军药不离手。云琅昨日去寰州调兵, 还不曾安稳睡一觉缓过来,就又劳心劳力,此时正该好好歇息, 尚不是问候叙旧的时候。
众将低声议了几句,不敢多扰。三三两两拜过少将军,每人偷偷摸了一把那小秃兔,出了军帐。
帐帘回落,敛了帐子里的药气与折梅香。
……
云琅立在帐门口,心情复杂。
来北疆前, 虽说就已同萧小王爷打过招呼……可毕竟那时还没到瞒不住的地步, 心怀侥幸, 说得难免有些许保留。
保留得……有些许多。
他那时人在北疆,心却也不知扔在了什么地方。有仗打时尚不难熬, 一座城接一座城的夺, 带人冲开一处又一处的阵眼城门,剑伤迸裂了昏过去更好,人事不都省,免了胡思乱想。
昏不过去, 又要被岳渠阴沉着脸捆在榻上, 三令五申不准他动。
云琅无聊极了, 就会开始说自己远在京城的大侄子。
高兴了,便讲一讲大侄子的天资斐然、聪明能干。
不高兴了,便讲一讲大侄子那颗榆木脑袋, 好不开窍,撞了南墙也不知道回头。
伤口疼了,便讲一讲大侄子为人良善温柔,一向亲自替他裹伤换药、忙前跑后,尽心尽力从来不假人手。
等伤好了忘了疼,自己讲过的也全忘了。又绘声绘色讲起那大侄子瞪起眼来六亲不认的凶狠架势,专吓唬城内随军亲眷、来听故事的半大娃娃。
……万万想不到,这东西竟还有人记。
还能记得这般全。
云琅一着不慎,叫大侄子听了个明明白白。他自知理亏,咬着腮帮子犯愁,心事重重转身,悄悄瞄了瞄琰王殿下的脸色。
萧朔坐在案前,看不出喜怒,正给那野兔喂豆饼。
云琅瞄了半晌,挪回来:“小王爷。”
萧朔摸了摸野兔的耳朵,将豆饼掰碎了,散在掌心喂过去。
云琅:“小王爷?”
萧朔被野兔叼住袖口,扯了两扯,循声抬眸。
云琅讪讪的,没话找话:“想什么呢?这般深沉……”
“在想。”
萧朔:“我此时该温润暴戾,还是该青面獠牙。”
云琅:“……”
该少斤斤计较记点仇。
云琅就知这人面上看着温润沉静、其实内里最是锱铢必较。他默念着自己是来赔礼,念了三遍,深吸口气耐着性子:“都是胡说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这话你知道吧?”
云琅挪到他身旁,挤挤挨挨坐了:“我无心一说,叫他们当真了……我自己有些话都没当真的。”
萧朔问:“哪些不曾当真?”
云琅把野兔挪开,自己换上去,往萧小王爷掌心拱了拱,好声好气:“自然是‘狠辣’、‘暴戾’、‘青面獠牙’当不得真。”
萧朔手掌按着云少将军发顶,静了一刻,垂下视线。
云琅:“……”
云琅平日里哪来这般耐性,此番理亏让着萧朔,自觉该哄的也全哄了,已彻底仁至义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