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中爵(25)

作者:七药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一个边打架边谈恋爱的故事。海连:方停澜撒过的谎,连起来能绕海岸线一圈 方停澜:除了“我爱你”这句海连:包括这句方停澜:…… 点击展开

被逼到忍无可忍的时候,他甚至怒吼出声:“是我父亲把陛下亲自护送出的泰燕城,新都迟锦城是我父亲的封地,你们秦家的新皇宫甚至建在我们方家的祖宅上!你们怎么能怀疑这样一个为宏朝,为秦家江山献出一切的人的忠心——”

他话没能说完,便挨了一顿盐水鞭子。这顿鞭子告诉了少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也告诉了他帝王并不需要这份忠心。

小司寇临走时,看着刑架上奄奄一息的少年,还晃着脑袋补了一句:“幸亏你是活在这个年代,方小公子,要是早生个几百年,你刚刚那番话……不,就算你不说那番话,单凭你父亲疑从叛国,早该被诛九族了。”

“哈,您看,我还活着,还能喝一杯酽茶,跟您说说以前的故事,我真该感谢我生了个好年代。”方停澜挽起袖子,依稀还能看见一道道交错的旧伤。晚阳越来越渐沉,房间内的暗影范围静默地**,那条分界线已经慢慢来到了爵爷的脚边,“他们见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在那顿鞭子之后,便把我关进了天牢的最里间,死囚室。没有审判,没有裁决。”

除了送饭的狱卒和老鼠,再也没人会来光临这个潮湿的小囚笼。无人营救,无人探视,曾经几近并肩王的方家成了所有人避之不及的存在。方停澜在暗无天日的角落中困惑过,哭泣过,叫骂过,痛恨过,诅咒过,甚至死过,但当自己从灭顶的窒息中挣脱坠落的那一瞬间,这一切的念头都消失了。

或者说,这些困惑哭泣叫骂痛恨诅咒和死亡在一刹那全部搅到了一起,融合成了一个全新的念头。

“复仇。”一直安静听着方停澜说话的老人终于开口。

方停澜不置可否地笑笑。

“你要报复你的国家吗,年轻人。”约诺尔声音低沉得近乎严厉。

“不,”方停澜摇头,“您把我想得太坏了。”

“如果不是复仇,那就是比复仇更过分的事情。”

这一次方停澜没有否认。

子爵直视对方许久,仿佛想从那双漆黑平静的瞳孔中读出东州人心底最贪婪的欲求。

这场无声而漫长的对峙中,最终是约诺尔子爵那笔直的腰背先松懈了下来,老人长叹一口气往后靠去,一只手重重揉着鼻梁:“你非我族人,我没有立场来评判你的行为,但是我希望你还是有能约束住自己的东西,道德,亲情,爱情……哪怕只要一样都行,不至于让自己彻底堕入深渊。”

“我有。”方停澜认真答道。

“那就好。”

天彻底黑了,鸽子们归笼歇息,楼下的约诺尔夫人在呼唤丈夫下楼用餐。方停澜便也打算离开,此行他没有问到关于费祎的事情,但不知为什么,他把自己这段从未向任何人说过的经历叙述给这位今天才第一次见面的异国爵爷时,他的内心非但没有一丝抗拒,甚至觉得畅快无比——就像神明理解教众,老师理解学生,父亲理解儿子。

哪怕对方并不赞成他的行动,但方停澜知道老人是理解他的。

方停澜向对方告辞,他刚打开书房的门,约诺尔看着他的背影突兀开口:“传说允海十六岛上有一位海盗。”

东州人回头。

“叫做费科纳,因为他手中船多,人多,所以是势力范围最大的海盗。可惜这位海盗阁下总是在公海的范围中行动,从不来缇苏海域内,不然我国海军怎么会由得他如此猖狂,”约诺尔爵爷说的漫不经心,“他指挥劫掠舰袭击繁水,万里,大川……威风得像个将军。”

方停澜在老人说出第一个时呼吸便急促了起来:“如果他真是将军呢?”

对方皱纹舒展,第一次在方停澜面前露出了笑容:“我可没这么说过。”

“……谢谢,”方停澜用力闭了闭眼,又重复了一遍,“谢谢。”

“谢我什么呢,我只是在跟你讲一桩传说罢了。”约诺尔拿起烛台,“走吧,年轻人,你也来尝尝我家厨娘的手艺。”

第27章 新衣

31.

在方停澜在楼上和爵爷谈话的时候,海连在楼下帮厨娘……杀了一只鸡。

他刀工了得,割喉放血,开水拔毛,刀线笔直印在鸡的胸腹,片刻工夫已将内脏掏空,一一摆在案上,手腕再起落数十次后,鸡肉也均匀成块丢进了碗里,胖胖的厨娘惊讶极了,问他是不是小时候在酒馆里当过学徒,海连摇了摇头。

“道理都是相通的。”他这句话没头没尾,也不愿再多说,正好约诺尔夫人在客厅叫他的名字,海连便放下菜刀走了出去。

“你难得来一趟,还叫你帮忙,真不好意思。”夫人歉然笑着。

“没事,顺手。”海连坐回到客厅内,继续之前的话题,“小语还好吗?”

“她很好,”老夫人颔首,“上次回来时还说王女殿下很欣赏她,垂芷庭里其他的仕女也对她很好,只有一点不好。”

海连一惊,急急问道:“是什么?”

老夫人伸出食指,指向海连:“只有一点,她的哥哥总是不愿见她,让她觉得不好。”她往海连的方向挪了挪,“你这哥哥当的怪,明明每次过来都要问问小语的情况,生怕她受一点委屈,为什么却不肯见她呢?”

为什么?

海连低下头,刚刚杀鸡的时候,有一两滴血溅到了指尖,虽然已经用水洗过,依然有星星点点陷在指缝的暗红痕迹,他蜷起沾血的手指:“她现在已经是子爵的养女,何必有一个贫民窟的哥哥,对她的声誉不好。”

“又在撒谎。”老夫人叹气。

海连沉默。

“我说过,老爷也说过,虽然你当年只要我们收养海语,但如果你愿意,我们也可以为你造一个身份。”约诺尔夫人凝视着海连垂着的眼睫,“你明知道这三年来,我和老爷都把你当做我们的亲生孩子来看的。”

“算了吧,我是个匪徒。一个爵爷,一个学者,有个强盗儿子算怎么一回事。”海连笑笑,他偏过头,隔壁的厨房里已传来锅罐炖煮时的咕噜声,桌上的花香若有似无,是家里会有的味道。

“我和老爷子从没觉得你是个匪徒,”约诺尔夫人摇头,“匪徒不会救下被绑架的人,也不会救下那一车要被送去当奴隶的孩子们——”

“那只是交易!”海连脱口道,“因为你们死了儿子,因为我养不活小语,我才会救下你们,别把我想得那么高尚!”

这一声语气太重,连厨娘都从厨房探出头来:“夫人?”

“我们没事,你继续忙吧。”老夫人挥挥手让厨娘回去,才转头皱眉,“海连……”

“夫人,我小时候已经过过好日子了,够了。我有过爹和娘,不愁吃穿,我爹抱着我去看过泰燕城郊的花海,阿娘给我做过甜醪,而小语她什么都没有。她一出生就没了阿娘,来缇苏没几年,爹也失踪了,只剩我俩相依为命,可她跟着我,只能每天去港口翻垃圾,甚至,甚至还……”他说道这里时眼眶已经红透,却咬牙不肯见泪,“我想让她过好日子,她比我更值得过好日子。我已经这样了,我不想让海语再跟着我了,你们正好送上门来,只是这样而已。”

青年说完这一长段,胸膛起伏几次才平复呼吸:“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夫人,但我不值得。我一个人挺好。”他强调道。

“既然今天的那笔钱你们不愿收,就替小语收着,算是我给小语当未来的嫁妆钱。”海连用力一吸鼻子,站起了身,“她现在有你和老爷子,将来还会有一个好男人做丈夫照顾她,至于我,实在不是个称职的哥哥,不要更好。”

他说到这里转身想走,老夫人连忙一把拉住了他的手腕:“你不要她这个妹妹了,那她做的衣裳要送给谁呢?”

“……什么衣裳?”海连一怔。

“小语上个月回家了一次,你避着她不愿见她,她只好把她给你做的一件衬衣留在家里,托我转交给你。”约诺尔夫人也站了起来,“你就算要走,把东西带走吧,总不能让老爷那么个糟老头子穿年轻人的衣裳呀。”她笑着说完,拍拍海连的手背,转身去了内室。

没一会老夫人便托着一件雪白绸衣走出,海连接了过来。

海连自己身上这件破烂单衫穿了多年,不光肩膀和手肘处有被磨开的**,前几天在黑拳场打架造成的那些黄黄灰灰的狼藉也深深印在了粗糙亚麻上。而手里的这件衣裳触感则轻软得仿佛婴儿的幼嫩肌肤,在傍晚的灯火下白绸几乎能发出光来——这样的面料,恐怕白鸟区的纨绔公子哥儿们的衣柜里都不见得有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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