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不还(19)
“沅沅?”
“你帮我按着他,怕就别看。”
柳沅面上没有多少表情,只有对楚政的时候才会稍微温和一点,他厌恶朝堂更替,厌恶上位者的贪婪争斗,来时他看了一路,所幸雁城百姓早已四散而逃,不然这处地方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人间炼狱。
窄刃的短匕用火折子烧红,刃口同皮肉相触时会发出一种奇异的声音,脓血腐肉引人作呕,楚政认认真真的按住了林弋的上身,他眯起眼睛皱起脸,紧张兮兮的别过了头,他以为自己一定会对这种惨烈的景象寒毛耸立,可几秒钟之后他发现自己并没有预想中的反应。
与之相反的是一种莫名的熟悉,他好像也经历过这种场景,而且替他处理伤口的那个人好像也是柳沅。
记忆中有咸涩的水珠落在唇角,冰冰凉凉的,没有多少温度,他记得他下意识张嘴舔了一下,然后还引得在伤口中扣剜的刀刃一偏,生生剜掉了他一块好肉。
“咳……沅,沅沅,他要不要紧啊?”
楚政甩甩头,有些尴尬的干咳出声,手上又用了点劲,可怜林弋挨得这一箭伤及筋骨,军中匮乏没有麻沸散止痛就算了,他刚一疼醒便被楚政扼住了肩颈,结果又生生疼晕了过去。
“……死不了。”
柳沅唇角微僵,强行忽略掉了自己奄奄一息的小竹马,他知道他同楚政的行踪一定是林弋透漏的,所以下手分外利落。
最后一截断箭彻底拔除,伤口深处露出了森白的骨骼,柳沅面不改色的往里头倾倒药粉,军中伤药药性烈,只求迅速止血,哪管什么削皮蚀骨的痛法,也亏得楚政劲大才能把绷出青筋的林弋死死按住,柳沅扯来纱布替他打结包扎,林弋浑浑噩噩的出透了一身汗,面色惨白的昏厥过去,临了还要被柳沅一袖子挥在脸上。
处理完林弋,楚政赶忙拿着干净帕子来给柳沅擦手,他不喜欢柳沅手上沾血,于是他低头蹭得特别认真,生怕漏过一点脏东西。
“沅沅?”
见柳沅似乎是有话要说,楚政乖乖停下动作歪过了头,安安静静的等着他开口。
柳沅垂下眼帘摇了摇头,说不出一句话,他自己心里也乱得厉害,他比所有人都护着楚政,可他终究是在楚政身边长起来的,天下大局苍生性命,都是楚政一点点教给他的。
帐里的血气还是浓得很,柳沅闻久了头疼,面色比来时更差了一些,楚政下意识伸手将他拦住,连哄带捞的将他兜进自己怀里拍了拍脊背。
他知道有些事情变了,外头在打仗,他们栖身的那个小村庄不再安全了,而这些陌生人也会打破他们原有的生活,但他并没有太过慌张,因为柳沅还在,只要柳沅在,他就安心。
“沅沅,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
楚政一本正经的转动着脑子,他吻上柳沅的发顶,没有再去理会他们身边那个半死不活的伤号。
“我背着你跑,我跑得可快了,他们肯定追不上。然后我们就换个村子住,让他们找不到好不好?”
这是他能想出来的最好的办法了,他想好好同柳沅在一起,假如所有人都不同意,那他就带着柳沅跑去所有人都找不到的地方。
“.…..没有了,楚政,没有那种地方了……”
楚政不说话还好,他一开口,柳沅就真的忍不住了。
来时路上,楚牧同他们讲了当今的局势,都城造反,民间起义,外敌来犯,南越屹立百年,楚氏皇族此前是靠一个楚政才能稳住民心,而今宸王战死国中无主,南越已然到了倾覆之际,如此局面,他与楚政根本逃不到任何地方。
柳沅埋去楚政肩上攥紧了十指,国中能挽救局势的战力只听楚政调遣,而楚政死讯传出之前未定继承者,所以那股兵马一直未动,眼下各路势力都在百般打点,就指望着能用宸王留下的刀一统江山。
“沅沅……”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这点韧性楚政还是有的,他实在见不得柳沅难受,于是他愁眉苦脸的憋了好一会,突然一拍大腿茅塞顿开,直接把红着眼圈的柳沅吓了个哆嗦。
“那,那这样,他们说我能救,可我不知道,你告诉我怎么救,我再告诉他们,然后让他们去干活,就……就让找来咱家那个人去,他看着就不像好人,一定能行的!”
第20章 楚牧:你们就是要我死
几十年前,南越国积弱积贫,楚政父亲继位时国中局势便是极其不稳的,又赶上天灾导致国中收成锐减,加之外敌虎视眈眈,一度险有灭国之灾。
楚政父亲体弱,空有头脑计谋却无力亲自部署,国中诸事都是由外臣帮衬才一一平定,按辈分来算,那外臣当算是楚政的舅舅,后来楚政父亲知恩感念,娶了外臣的亲妹妹立为皇后,南越大幸扛过了一劫,但也为之后埋下了祸根。
外臣当道,皇族势弱,堂堂天子亦要受制于人,楚政本不该降生于世,他为皇后嫡出,身上流着一半外臣的血,皇后母家必然将他视作一步登天的基石,然而随着他渐渐长大,出落得愈发优秀,楚氏皇族便在他身上看见了难得一见的期望,他们期盼着他能同母家反目,杀伐果决,以立天家威严。
皇室秘辛外人不可多知,楚政身处其中亦搞不清老一辈的恩恩怨怨,于他而言,两边都是血脉至亲,他夹在其中不可脱身,只能竭力周全,并妄图以此来维系注定要分崩裂析的局面。
楚政领封号那一年是十六岁,受封前一天的晚上,他奉旨匆匆入宫,单独面见了自己的父亲。
他们父子私底下远没有面上那么亲密无间,他在廊下跪了很久,迟迟不能向父亲立下同母家断绝的毒誓,他终究只是个少年,再意气风发也是血肉做得心肠。
也是凑巧,他那日本是偷偷去沈府找柳沅玩,前些日子他手劲太大,抽坏了柳沅的小陀螺,柳沅为此生了好大气,死活不肯理他,他实在没辙,只能带着木头和刻刀灰溜溜的上门赔罪,想着给柳沅雕个新玩具解气。
他跪得久了,身上发麻,袖子里的东西冷不丁掉去了地上,软椅上的男人移开书本垂眸一瞥,他来不及遮挡只能匆匆叩首认错,指望着能把那小东西蒙混过关,但他怎么都没想到一贯寡情凉薄的父亲居然会因为一个小小木雕而软下神情。
楚牧在天黑前匆匆离开了雁城,楚政那路人马常驻凌州,他若是脚程够快,三日内一定能将援军请过来。
玄衣骑是楚政麾下最特殊的一队人马,相传那是皇帝交予他直接管辖的精锐部队,除楚政之外,旁人一概不可过问,即便是皇帝本人也无权调度。
楚政平定番邦,清退外敌靠得都是这处人马暗中相助,只是玄衣骑来去匆匆,行踪难测,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就连跟他们一同作战营地的军中人士也不曾与他们真正有过接触。
楚政死讯一出,很多人不约而同的想到一定要拉拢这处人马,新帝继位后更是连下诏书,要玄衣骑的当家军师入朝觐见,然而凌州地势险峻,不熟悉的地形的外人在里头转上三天三夜也找不到玄衣骑大营的门朝哪开,传旨的太监在山林里转晕了头,又被山中野兽吓得疯疯癫癫,未回都城便一命呜呼。
玄衣骑就这样销声匿迹着,他们仿佛随着宸王一起悄无声息的死在了深山之中,久而久之,有人开始怀疑这队百战百胜的人马是否真的存在,是否只是楚氏皇族当年用来威慑外人的借口,因为无论是叛军作乱还是外敌进犯,凌州的山林都是安安静静的,始终没有半点该有的动向。
楚牧一路上跑费了三匹战马,最终赶在第二天日落之前一头扎进了山林深处。
茂盛的荒草已经足以没过膝盖,楚牧滚鞍下马循着路上的草茎快步往前,他是世上鲜有的几个能找到玄衣骑大营的人,楚政当年并无交心之人,他虽与楚政屡屡政见不合,但却是唯一一个不曾对楚政抱有恶意的血亲。
林中大营更像是寻常幔帐,只是其中摆放物件更为讲究,楚牧独身入内,他一路过来未有阻拦,也未见什么巡查兵将,但他很清楚这山里处处都是玄衣骑的眼线,他若有丝毫纰漏,便会立刻被利箭穿喉,当场身亡。
“六王爷。”
军中不易奢华本是祖训,但玄衣骑独立于所有制度之外,自然是与别处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