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君+番外(85)
樊裕第一次笑了。
那年,他九岁。
那年夏天,孩子烧得很厉害。城中大夫踏破门槛,险些没救过来。
烧退后,姑姑要把孩子送到山上。
孩子哭着拽樊裕的手,不肯走。
“小九,你生病啦。你放心,等你回来,哥哥还在这里。哥哥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樊静说,“裕儿,你说,是不是?”
樊裕看着他,“上山去。”
那孩子把玉雕的小猪塞给他,“哥哥等我!”
樊裕接了过来。
那时,他不知道他要在山上待上整整六年才得以下山,那六年,他读书,习武,学兵法,他仍然不明白很多事,仍然不爱笑,仍然不讨人喜欢。但他时不时会去一趟姑姑的院子,看一眼新开的花。
那时,他没料到,重逢之时,他会完全忘了自己。
他没料到那个在身后偷看他的人就是当初那个孩子,他已经长大了,却把他当成了漂亮姑娘,还想英雄救美。
“你没事吧?”
“你怎么不说话?”
“你怎么跟我走一个方向?”
“.…..你是谁啊?”
“二少爷?!”
那年,樊裕十五岁。那孩子十岁。他不认得他了,叫他二少爷。
☆、樊裕番外2
打那天桥上重逢后,在樊裕用膳、走路、练剑时,他总感觉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盯着自己。他知道那是谁,但当他回头时,那视线马上便收了回去,状似随意地吹着口哨,看天看地看狗看鸟,从不敢跟他对视。
那个孩子长大了,不再总是天真地、傻傻地伸出他肉嘟嘟的小手,一个劲地追在后面,也不再捧着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来找他,更不会因为他不搭理他,就含着一包眼泪装可怜了。
他似乎开始怕他。
记忆仿佛只是无聊的臆想。
母亲卧病两载,容颜消逝,瘦弱骨柴。
从那时起,父亲几乎不再踏入她的小院,院子里常常显得安静而空旷。
她便越发需要儿子,每日都让婢女来请,拉着樊裕说话。
说得最多的还是父亲,平平无奇却让她念了一辈子的相识和宠爱,然后是那画中女子,她说那女人是个妖女,迷惑了太子爷,又害了自己的孩子。
樊裕从不开口说自己的事。母亲也从不过问,她只是需要有人倾听。
大夫说她活不长了。
他并不认为死去可怕。在他看来,母亲活得很痛苦,也许死去才是一种解脱,但很奇怪地,那时她变得极易受惊,总是惊恐地说起半夜见着某个多年前死去的姨娘在向她索命;她开始不许樊裕离开半步。
一个眷恋人世之人的挣扎,有些歇斯底里的可怜,何况那是自己的生母。
没多久,有大夫说,距此千里外的断崖边,有一种神奇的雪莲,许能延续二夫人的性命。
那时外族入侵,父亲接了旨意出战,对此不以为然,只是忽然转了态度,“往返不过三日,你有孝心也好。”
他单身一人骑马上路,一心赶路,未料在他出发时已有人跟着他。
翌日傍晚,他到了断崖上,那里没有雪莲,只有一片残败的枯草和五个蒙面大汉,各执刀、斧、鞭、剑、锤,似已等了多时。
他很平静,“谁派你们来的?”
五人一言不发,提剑杀来。
当樊裕开始抽剑杀人时,他忽然明白了母亲——原来即便人生无趣,在性命受到威胁时,人仍旧会本能地反抗,因心中那仅有的一丝安慰或不甘——他不能死在这里。
双拳难敌四手,那五人个个身手不凡,以五敌一,樊裕渐处下风。
那时,他没料到会有一柄软剑横空出世,少年的嗓音明亮无比,“哪儿来的毛贼,我上个茅厕的功夫,居然敢搞偷袭?!”
那孩子长大了,学了六年功夫,身手敏捷,看来有些天分,但他年纪小,性子急,出手瞻前不顾后,并非好事。
“你来做什么?”樊裕微微皱眉,“走。”
“二少爷,我没跟踪你,我只是顺路……”
樊裕砍倒一人,“走!”
他装没听见,只边接招边高声问敌人,“喂,你们要财要命?”
这话问得愚蠢,五个高手特地等在这破崖上,怎会为了钱财?
“钱我有!五两银子够不够!”
“喂,我们无冤无仇,谁派你们来的?”
“以五敌二,不是英雄好汉,有种的单挑!”
“臭小子找死还这么多废话!”那使斧子的脾气暴烈,立刻转而向他攻去,“老子本只杀他,现在却要先杀了你!”
那孩子飞快跳开两丈远,不住挑衅道,“来啊来啊!”
他引走一人,樊裕这厢已轻松许多,又见他剑招灵动轻盈,出手极快,正克那使斧之人的短处,便不再分心,一心制敌,勉强能与三人打成平手。
“啊——”许久,那大汉一声叫唤。
“跟个小孩磨蹭什么!”使剑的道,“老三!”
“老四,我来助你!”使锤的道。
那人抽身要走,却被樊裕从旁一剑格开,若非使鞭的缠了他的剑身,此人半个肩膀已被削下,连掠后三步,“老四,你自求多福!这小子好生难缠。”
“求什么福?小爷来了!”
少年嘻嘻笑道,已又跳入这边阵营。
“老四竟输给一个孩子!”
方才不见他,不知他身上业已添了不少伤口,想来斗那一人,已用了全力。
他想故技重施,可剩下三人并不上当,他们目标明确——先杀樊裕。
可他的打法亦非常简单,只谁朝樊裕动手他便打谁。那模样和他幼时走路倒有几分相像,只顾前头,不管脚下,背后破绽大露。
这使得樊裕一面应付敌人,一面还要分心替他守着背后,竟比单斗三人还要吃力。
“琅邪,你退下。”
“可我是来保护你的!”
不是顺路?
使鞭的忽道,“大哥,老三,先杀这小子!”
樊裕担忧成真,而那两人明白过来,立刻弃了他,转攻琅邪。
保护一个人远比杀一个人难上许多。他必须速战速决。
使鞭的身形最小,功夫相对较弱,脑子很聪明,是这几人的军师……樊裕猛飞身朝使剑之人攻去,那人回身来守,樊裕已剑换左手,头也不回朝后掷出,而后徒手抓住那人刺来的剑用力拔回,与他生生对了一掌。
“老……”在他们身后,使锤的胸口正插着樊裕那把掷出的剑,当场毙命。
使剑的则在和樊裕对掌之后吐出一口血,皱着眉踉跄倒地。
樊裕捡起他丢在一旁的剑,抵住他的喉口,“住手。”
片刻之间,崖上只有三人站立。
少年目瞪口呆。
使鞭的大喝一声,“大哥!老三!”
使剑的喘着粗气,“哈,老二,我们竟然输给了两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传出去,可真他妈丢人……别管我……杀了那小子!”
他一说完,樊裕急速抽剑,那人却猛撞上他的剑尖,就此丧命。
“大哥——”
使鞭的痛吼,眼眶欲裂,已将鞭子抽向就近的少年。
“走!”
樊裕喊了一声,运气朝他掠去,那人却在半路忽地仍了鞭,并不是朝琅邪,而是为樊裕而来。
正那时,樊裕气血一滞,吐出方才对掌后的一口血来,跪在地上。
正那时,那孩子朝他猛扑了过来——
失算了……樊裕想。
他们一道坠入了悬崖。
若非那时樊裕手中有剑,拼了全身内劲划崖支撑,又若非崖中有一块诡异突出的石板,那日便是他二人忌日。
“二少爷,我说,要不咱们回去吧……”
“你身上还有伤……这洞又看不到头,万一到时候力气用尽了,咱俩可真得死在里边啦。”
“回去等我好些,咱俩说不定还能翻上去,或者跳下崖,万一有什么深潭瀑布,也能捡条命。”
“哎,咱们失踪三天,也不知道姑姑有没有发现,又有没有派人来找……哎呀!她若以为我回了山上可就糟了!”
“我这次是偷溜下来的,师父也不知道,哎,他那么喜欢我,万一我就这么死了,他一定会伤心得少吃好几碗饭。”
说到吃,肚子应时“咕~”了一声,他咽了口唾沫,蔫蔫地问,“二少爷,你饿不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