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粉药+番外(23)
他们利益共生,方老板赚的银元除开戏院,跟孔老板分账。
一点小钱换把保护伞,不亏本。
十几岁打掉牙往肚里咽的日子,不好过。
“孩子,女人,什么时候要都有。
那唱词里说的,乱煞年光遍,到处是。
你的青春有限啊方老板。”
缓步过灯火昏昏的街道,方肆懿盯住皮鞋顶端的污渍,没有弯腰去擦。
孔七说的对,可惜对的不是好。
院内灯光明亮,为了气派,电灯常开一晚,不奇怪。
这时候,方肆懿希望是谁为自己而留。
突如其来的渴望,想见见迟楠,让他温暖的胸脯抱紧。
边解衬衫扣子边上楼梯,转过墙角,听到压抑的喘息。
“轻点儿,别碰那里......”一线门缝胀满情潮汹涌的脸。
迟杄还是讨了,不知何时就将飞走,珍惜当下为上。
迟楠咬紧被角趴在床尾,身后起伏碰撞,裹挟呻吟奔向高潮。
“顶到了......肚子破了,呜呜......”一节一节骨头融化了夜晚,身体里火车轰鸣,春水一路向南。
方肆懿呼出胸中的气,转身迈开脚步。
在楼梯最下回头望,他攥了攥拳头,关上客房门。
破晓之前,迟杄拎一只皮箱住到了吴俊那里。
挂在身上绑不住人了,要想别的办法。
方肆懿耐不住孔七磨,勾勾画画,定了唱李香君。
那阵子,他日日早起练功吊嗓,迟楠醒了便趴窗边往下看。
也不是人家先前荒废了功夫,前些日子他睡得熟,轻易不早醒。
晨光糅杂的白雾散开,现出英俊轮廓,迟楠想,他的腰杆子真挺拔,打上一梭子也不会折。
逮到有人偷看,方肆懿扬起脸笑,手指点点他。
开锣前一晚,方肆懿枯坐在黑黢黢的客厅,饮了半瓶烈酒,钻入迟楠的被窝问他,要不要跟自己走。
“去哪里?”迟楠睁大眼睛,分辨他是不是梦游。
酒液蒸发,凝固成滚烫的眼泪。
迟楠慌了,着急推他。
“你说话啊姓方的。”
方肆懿握住他的手,吻吻第二个指节。
“去过日子。
只要你愿意,藏起来也无妨。”
迟楠明白他的意思,但......“我们现在,不也是在过日子。”
方肆懿摇头,“两个人的日子才叫日子。”
正经考虑过后,迟楠问:“你要带我怎样过呢?”心事重重地给出一个笑,诚意足够了。
醒来,方肆懿帮忙收拾行李,带迟楠住回方宅。
庭院内郁郁葱葱的绿败了,气韵不可挽回地衰弱下去。
迟楠穿着那件吊带睡裙,裹了厚披肩抽女士香烟,抬头看一颗显眼的枯树。
方肆懿这几天待在戏院,看不住他,烟是向林达要的,就一支。
林达带医生来做了简单的检查,看到他和孩子平稳康健,颇感欣慰。
两个月的肚子微突,抚过丝绸的平滑表面,心里丛生不加修剪的念头。
真把这孩子生下来吗,拖家带口回不了学校。
可上学又能做成什么。
迟杄,方肆懿,圈着他占着他,不正踩痛他一事无成,空有身利刺吗。
现在这刺经过羊水冲刷,不觉间退化。
无法想象,一个新生命将打开耻辱的门,来到人间。
他问过方肆懿,假如父亲败了怎么办,二哥怎么办。
方肆懿用他的裙子盖住脸说,迟杄死了最好。
他又问,我们还去上海吗?方肆懿沉默了。
长长的烟灰飘落,他成了烫的絮,飘零在爱的方圆。
猛吸一口,呛出了眼泪。
花盆中干巴巴躺着熄灭的烟头,土里埋了死去多时的红豆。
九月底,东北军和平接收平津。
军队越过山海关,跋涉进城那日,方肆懿浓情蜜意地唱《眠香》。
闲花添艳,野草生香,今宵灯影纱红透,那戏服也教胭脂染遍了。
比起时髦的西方礼数,他更爱红妆,等安定那天,备上凤冠霞帔、大红喜服,高烛燃一整夜不够,要燃尽三天三夜。
还想托路青再写出戏,写两兄弟失散又重逢,终成伉俪。
别人怎么想,不在乎。
这出戏唱完,便不唱了。
走失的时间太多,可以用接下来半生去学。
北平是座旧的城,他的爱人是旧城里的新娘。
那是平平无奇的一天,惊雷落地前,没人知道哪天不平凡。
迟楠最近嗜酸,向经过门口的小贩买了串糖葫芦,解中饭的腻。
巷外马蹄踏踏,震起一层银白色尘土,耳朵贴到地面,能听见山脉疾走的声音。
迟楠捂住口鼻,单手遮住头顶的日光问:“这是哪来的兵啊?”小贩额间的褶子积满泥垢,扛起稻草杆叹气,佝偻着身子走开了。
“我们这种人,上哪里知道。
怕是北平城又要变天咯。”
战场瞬息万变,无论胜负,他的大帅爹随时回来。
回来之后,可不得秋后算账。
方府不比租界的小洋楼,备车随时出发。
换了衣服,火急火燎叫辆黄包车往城中去。
他知道迟杄在哪里。
租界有个临时“司令部”,安在办公室。
许是迟大帅知道小儿子不堪重任,城外驻扎的大多家养兵,内部军务交代得格外明白,跟迟杨互通有无。
吴副官确实是老妈子命。
迟杄得知东北军进了城,并不惊讶。
几日前已传来入关的战报,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
头颅的血管突突跳动,他在想,如何说服迟楠跟自己去上海。
北平变了天,彻底地不能久居了。
还没想出靠谱对策,心心念念的人送上门了。
城内大兵四处流窜,挤乱了迟楠的头发。
背光凄惶地立在门口,晦暗眼底有万语千言。
迟杄走上去搂住他,哄孩子那样轻拍后背。
他们尚不知这场战争会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影响,只是直觉。
“东北军入城了。”
迟楠回抱他,给熟悉的草木味道托住,鼻尖蹭着肩膀的褶皱。
“爹是不是要回来了。”
迟杄摇摇头,没有说话。
想这样的时刻久些,竟痴心妄想。
“北平不能容身了,我们去上海吧。”
那目光过分炽热,几欲自燃。
迟楠放开他,害怕地一步一步后退。
“我们说好的。”
周围人来人往,迟杄拉他到走廊尽头,胡乱摸他的脸。
不安分毫毕现。
“你心里有我的,今天特地跑过来,之前不拒绝我,跟我生气撒娇,任由我叫你宝宝。
你心里有的。”
迟杄想去吻,被迎头扇了一巴掌。
商量对策的心思没了,迟楠把手背到身后,吸回去眼泪。
“你总是这样,二哥。
你要的太多了,说好一点点,现在又要全部。”
不带力的巴掌打得迟杄一颗心滴血。
他面色灰败,抹了把脸,不敢睁眼看满手鲜血。
“饮鸩止渴,不过如此。”
离开那条憋闷的走廊,迟楠游荡在街边。
身外人声鼎沸,都与他无关。
闹到今天这步,自己不可免责。
纵容,沉溺,对虚伪亲情的眷恋,对肉体不像话的大方,如何免责。
他注视掌心繁杂的掌纹,回去给二哥道歉,又怕心软陷入泥淖,错给了对方希望。
稀稀拉拉的行军声,男人笑骂,下流的口哨,汽车尖锐的长鸣——喧嚣拉成一条细线,戳破了耳膜。
蝉鸣噗噗啦啦上泛,苦夏,甜也是苦的夏天里,方肆懿穿过刺目的阳光,把他扛到肩上,迟杄去拉他的手,亦步亦趋。
喧嚣拉成一条细线,天旋地转,甜也是苦的夏天。
“迟三少?迟三少!”从汗水中张开眼,面前一张乏善可陈的脸。
“胡......队长?你认得我。”
东北军进城,胡先骋巡逻不成,吃过酒在戏院附近瞎晃悠,这下撞上了贵人。
“《贵妃醉酒》,我见过方老板和您一块儿。”
迟楠扶住他,眩晕稍微见好。
“啊,我记得,他的戏你每场都去。”
胡先骋想跟他扯两句杨贵妃,被身后伸出的手推开了。
三五个兵痞模样的人凑上来,为首的晃晃悠悠上前,烟碾在胡队长惊惧的帽檐,看向迟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