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应该快回来了吧?
关掉视频,我拿了烟到阳台上去抽。窗户推开,冷风扑面而来,让我深深地打了一个哆嗦。吐出去的烟就很快被风吹散,我看见有寒潮里幸免于难的飞蛾在纱窗外不辞辛苦地试探着,好像要找一条出路来靠近光亮。
寒冷让我异常的清醒。
我该把钥匙还给他了。
我一口接着一口抽完了手里的烟,看纱窗外的飞蛾最终放弃,不知道飞向了哪里。
说得居高临下一点,是我不忍心跟他争了。
说得坦白一点,确实,我不得不承认,杨从白他还是那么的好。甚至我终于发现,其实他的好在我心里就未曾崩塌过。就连他犯过的那些错,那些不可理喻,也全然无法撼动他的美好。
我根本不配去跟他争些什么,比如一个做父亲的资格。
第二天上午丽姐打电话过来,说杨从白大概晚上应该能回来。
又是“大概”又是“应该”,还没等我问个清楚,丽姐已经迫不及待地跟我诉说起她的烦恼。
“于飞啊,今天可可有芭蕾课,但我得带小澄去参加钢琴比赛,杨勋又不在家。我本来昨天晚上都跟可可商量好了,今天一起去给小澄加油,结果早上她又变卦了!就非得去上芭蕾课……”
“丽姐,我送她去吧。我这就过去。”
“那你今天没别的事啊?”
“没,我今天什么事都没有。可可下课了我就带她跟悠悠随便逛逛。”
“那好啊!”丽姐终于松了一口气,“谢谢你了!等我这边完事了我就过去找你。”
“不用,我有杨从白家的钥匙。下课了我就和悠悠陪她在家等杨从白就行了。”
“……也行?那辛苦你了!你搞不定的话随时叫我!”
“嗨,这不是应该的嘛。”
这实在太应该了。
我带着悠悠赶到丽姐那,可可的脸蛋上还挂着泪痕,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看见我来了,也不肯说话,却紧紧拉着悠悠不肯松手。丽姐带可可洗了脸,涂了润肤霜,盘了头发,跟我交代好可可上课要用的衣服,又打电话给老师说还是要去上课,这才放心让我们走。
路上悠悠一直想逗可可开心,还唱了那个很流行的小猫喵喵叫,但是可可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我们身上。
“可可,一会上完课了想去哪啊?叔叔带你去吃好吃的怎么样?”
“我不想去上课了。”
“啊?!”
我差点踩了刹车。
“我想回家!”可可大声说。
“……好啊!”我心里估摸着在哪能掉头,“那没问题,叔叔这就带你回家!”我说着摸出钥匙,朝后排秀了秀,“可可你看啊,爸爸给过叔叔钥匙呢!爸爸是不是很聪明啊?早就料到叔叔会闪亮登场了是不是?”
我本来是想逗可可笑的,我以为她会跟我一起感叹杨从白的先见之明,然后我们开开心心地逃课回家。可出乎我的意料,后面传来了一个委屈的哭腔,“我想要爸爸!”
“……”
我太傻了。
我手忙脚乱地找地方把车停下,悠悠在后面紧张地翻书包,“可可我有新手绢,你用我的!”
逃课的过程很曲折。
我打电话给芭蕾课的老师,可是老师对我的身份表示怀疑,于是我只好让可可自己开口跟老师说。这下可好,老师一听可可在哭,差点就要报警了。
我只好又打电话给丽姐,让她帮我给可可请假,她一口答应。后来到底请没请成我也没问,我根本就没心思管了,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有一个伤心欲绝的小女孩需要安慰,她是我的女儿。
虽然她并不知道。
可可在我的怀里哭个不停,我轻轻地哄她,告诉她哭鼻子也不是不可以,但是爸爸晚上就回来了,我们真的只需要再坚持一下下。她蜷成一团,把我的领口哭湿了一大片,也不知道究竟是眼泪更多还是鼻涕更多。悠悠的那块新手绢被她攥得湿乎乎,皱巴巴的,就像我的这颗心一样。我又听见另一个抽抽嗒嗒的声音,是悠悠也跟着哭了。
好吧,伤心大概是会传染的。
我好心疼可可。她还那么小,可她已经懂得了伤心欲绝的滋味,她哭得那么伤心,就好像她那一方小小的天空都要塌陷了。我明明是这个心碎的小女孩的父亲,而我此刻却无法带给她安慰,因为她的伤心是因为她的另一位父亲,她因为想念他而哭泣。
而更要命的是,我也很想念他。
杨从白就是这一整车悲伤的始作俑者。
他今天晚上最好给我出现,完完好好地出现。
不然我真的要去找他了。
等可可哭累了,平静下来了,我带着两个小孩先回了一趟家。我拿了点出门过夜要用的东西,尤其是悠悠的东西。我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万一杨从白今天回不来,我是不会把可可交给别人的。
可真的进了杨从白家的门,我却有了一种鸠占鹊巢般的奇怪的感觉。
无论是对于这间房子,还是可可心中的那个位置,我都名不正,言不顺。
充其量,是一个终于等到了上场机会的替补。
主人不在,我不想开火做饭。我问可可和悠悠想吃点什么,可以叫外卖。可可说想吃肯德基,悠悠也点头说好,但又小声表示必胜客也不错。这点小事跟这两天所发生的一切相比实在太不值一提,于是我很豪气地两样都叫了。
刚下完单,可可又后悔了,“爸爸不喜欢我吃肯德基,他说每个月只能吃一次,”她很矛盾,委屈得很,话说到一半已经快要哭了,“叔叔,我好像上个礼拜已经吃过一次了,怎么办呀?”
“叔叔也想吃啊!”我连忙安慰她,“这次是叔叔点的,叔叔要吃,爸爸不会怪可可的!”
她眼巴巴地看着我,“真的啊?”
“真的真的!”
“那爸爸会不会怪你啊?”
我心里一暖,“……不会的。”我帮她擦擦眼泪,“叔叔这个月还没吃过肯德基呢,爸爸不会怪叔叔的。”
她撅着小嘴想了一会,终于信服地点头了。
我给杨从白发了个消息,告诉他可可在我手上,他最好给我老老实实回家……我当然不可能这么发,虽然我很想。我跟他说你哥哥嫂子今天都有事,可可说她不想上芭蕾课,我就带她回家了。
他没有回复。
大概是这句话很有歧义,不知道杨从白会不会误以为我把可可带回了我自己家。
于是我又加了一句,“我带她回你家了,我跟悠悠陪她等你回来。”
这回应该是说清楚了。
我又问他坐几点的车,可是他依然没有回应。
最近的聊天记录里全都是我发给他的信息,全都是独角戏,显得非常厚脸皮。我不知道等他回来之后我应该跟他说些什么,他连理都不愿意理我,要是一进门看见我在这里扮演着好爸爸的角色,那就太好笑了。
我在家陪两个小鬼玩了一天,晚上临睡前,可可抱着平板跑过来大声宣布,“爸爸要回来了!”
悠悠连忙点开了屏幕上的语音,但杨从白说的明明是,“可可先睡觉吧,一觉醒来就能看见爸爸了。”
他的声音好像已经久违了。
可可很兴奋,“我等爸爸回来了再睡!”
我又点了一次,重播了杨从白说的话,“你听爸爸是怎么说的?可可得先睡一觉,醒来才能看见爸爸呢。可可不去睡觉的话就看不见爸爸了呀!”
可可被我说得直发懵,但是悠悠很配合我,“我也想看杨叔叔!那我先去睡觉了。”
一听悠悠要去睡,可可总算是妥协了。
我跟可可征求意见,问她我和悠悠可以睡哪个房间。毕竟杨从白不在家,她就是这个家的小主人。
但是她歪着脑袋看着我,好像我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
“叔叔就睡叔叔的房间,悠悠就睡悠悠的房间啊。”
原来我和悠悠在这个家里已经有自己的房间了。
他已经准备好了。
我把两个小孩安顿好,帮他们盖好被子,关了灯,然后我来到了那个据说是为我而准备的房间。
我推开了那扇门。
打开灯,光线温柔平和,唯独缺少了主人的气息,一些显得那么初始,那么干净,干净得我甚至没有办法在床上坐下。床头柜上摆了两个相框,照片是我的,一张是三个“美少女”的合影,我站在中间左拥右抱着梓墨和肖晴,我们笑得没心没肺;另一张是我过生日那天,我面前有个黑乎乎的巧克力蛋糕,可可和悠悠在我左右开心地比着剪刀手,而我笑得笨拙又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