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画家(138)
何筝说:“你画的其实是自己的牛子。”
杜夏暗暗在心里吐槽,想说自己画的还是贝多芬横饰带里的牛子呢。
直到这一刻,杜夏都认为何筝在用过往的学识和积蕴胡言乱语,何筝在下一秒补充,那是杜夏潜意识里渴望的东西,真正又健全的男性象征。所以杜夏只画牛子,连书页里更适合添朵花的风景图里,隐藏在树叶背后的,也是个牛子。
杜夏实在没能忍住笑。
他咧开的嘴角弧度很大,觉得何筝振振有词的精神分析本质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他心头还没来得及有一丝一毫悲伤的情绪涌上。
他的眼泪就一颗颗豆大,像俗套比喻里的断线珍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第68章
杜夏抬手抚摸自己的脸颊,指腹正对眼前,上面全是水痕,他才后知后觉地相信自己确实哭了的事实。
他错愕,半张的嘴唇微微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我……”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但当他尝试发出声音,他的眼泪反而更汹涌,一滴一滴汇聚不息,徒劳而坚定地要将人淹没。
比起语言,他的身体好像更信任这些眼泪。如果语言能在过去的二十多年里精准过但凡一句,他今天也不会用无声的眼泪来控诉那些压抑又无处宣泄的情感。
“我……我……”杜夏还是没能说出完整的一句话,也没哭,就是控制不住的掉眼泪。何筝也没料到他会失控到如此程度,无措地帮他擦眼泪,手忙脚乱地将人搂在怀里。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他当下的这颗心和杜夏单薄的胸膛贴近。两人像两滴微不足道的水受重力影响落下去,汇聚成一滴,两个人一颗心,再一起融入大江大河里,浑然难分又彼此独立。
“……我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想做手术,拼命攒钱就是为了把那地方摘了,不再男不男女不女的。”不知过了多久,杜夏的心跳没那么快了,趴在何筝耳边说起了以前的事。
他停顿的时候笑了一下,吸了吸鼻子,继续含糊着鼻音道,他不敢去正规医院,就只能去找电线杆上贴的那种治性病的小广告,那种小诊所都是外地人开的,找过来的也全是外地人,他每次去了解,总能遇到意外怀孕后来坐人流的年轻姑娘,心态也和他一样,明知道本地的三甲医院更好,但总说不清道不明地不敢去,就来了这种环境堪忧的小诊所,连主刀医生什么资质都不知道。
杜夏把蓉城灰色地带的小诊所几乎都摸查了个遍,最惊险的一次他都躺到手术台上了,医生在打麻药前劝他改主意,摘男性器官,顺便加个隆胸项目,他们在港岛码头的某艘豪华游艇上有人,能介绍杜夏到那上面的歌舞厅里做服务生。杜夏盯着医生口罩上面那双眼,没来由地怕自己睡过去就再也醒不过来,差点光着身子从手术室里逃走。
很离奇的经历,杜夏要是不说,何筝肯定想不到。这样魔幻怪诞的经历肯定还有很多,杜夏的年纪要是再大些,和那些四五十岁还在工地干活的外地人一样,他们口述出来的个人史就是一个时代的风云变迁史,只是没有人会特意举着话筒问那些人从哪里来,又为什么来到这里。
再后来,这种小诊所慢慢被取缔了,棚户区和城中村越来越少,高楼大厦越来越多,外来人口的学历越来越高,想在蓉城扎根的愿望也越来越强烈。杜夏却没有在蓉城买一套首付,而是带着那笔打算做手术的钱回老家,给差点把自己卖了的父母建了栋三层砖房,父母之后随杜浪也来了蓉城,他时不时地也会在经济上救济。
“你怎么就没有恨呢?”何筝喃喃,不可思议也不敢相信,杜夏为什么能不恨,逃走后又为什么要回去?是为了杜浪吗?可如果他是杜浪,杜夏的亲弟弟,别说那个要娶杜夏的男人,连带着那男人的父母和自己的父母,他也会杀掉。
“……老话说三岁看大,五岁看老。我从小就是软柿子,改不掉了。”杜夏有些认命的叹了口气,对自己的性格也很无奈,“算了,不说了,反正我们就要走——”
杜夏整理好心绪,想把何筝推开,继续收拾东西,何筝的臂膀很紧,闹脾气似得,不允许他与自己分离。
杜夏便也没使蛮力,想了想,问何筝:你那小本本带了吗?”
杜夏指的是那个口袋本。何筝“嗯”声,说一直放在裤兜里。
“这么宝贝啊,还贴身带着,”杜夏叹笑,问,“以前为什么不拿出来?”
何筝却答非所问,毫无头绪地来一句:“我们结婚吧。”
杜夏鼻息都停了一口气。太突然了。也太漫无边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