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梦II爱情节拍(62)
“你跟他关系怎么样,需要天天找他吗?”
“啊?不用啊。”
“不是天天找他,那你这次怎么非要找到他不可?有什么事呢?”
黄义铖知道李兆赫不擅长撒谎,遇到不愿意回答的问题,不会编造一个答案,而是像蛤蜊一样紧闭着嘴。但他万万没想到李兆赫竟然这么直率,声音诚恳清朗,穿破雨雾,无法回避,无法误解地说:“听说他最近有一些事,被监察暂时软禁在家里,所以我打算来看看他。”
片刻的沉默后,两个守卫嗤笑出声。
“兄弟,你这份心意,黄义铖听见了肯定很感动。问题现在不是会客的时候,你懂吧?等他都交代清楚了,你们想怎么会面,就怎么会面。现在就忍两天,请回吧。”
“不能说几句话吗?”
“你要说什么?”
黄义铖太清楚李兆赫的个性了,他果然什么都没说,瞪着眼睛望着守卫,如果是别人这个神情,守卫一定当场安排监控室,然而李兆赫露出反抗的神态,守卫只是笑嘻嘻的。他的拒绝太纯真了,像是双手握着糖果藏到背后的小孩。
“回家。”守卫说。
李兆赫不甘心地朝黄义铖的窗口望去,瞬间愣住。他一定是看到了窗户的缝隙,看到玻璃上倒影的人影,知道黄义铖就站在窗户后看着他。
尽管黄义铖知道隔着这么远,又有窗户和雨水的阻拦,李兆赫根本看不清他的脸,仍然微笑着轻轻摆手。李兆赫迟疑片刻,也举起手,朝他挥了挥。
那两人注意到李兆赫的神情,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嗤笑一声:“这下好,看也看到了,没什么别的事儿,就快走吧。”
李兆赫犹豫不决,东张西望,抬手做了几个手势又放下。黄义铖不愿意看他这么挫败,但是他,不能隔着窗户和来访者随意交谈。关于他的会面,必须在全程监控,并且配备书记员的房间里进行。
“回去吧。”黄义铖提高了声音,“兆赫,快回家。”
李兆赫仿佛通了电一样亮起来,冲向窗口,两个守卫急忙拦住他。李兆赫无法靠近窗口,只能朝窗户大喊:“你没事吧?他们打你了吗?”
“我没事。”黄义铖在守卫的笑声中说,“你快回家。”
“你什么时候能出来?”李兆赫还是不死心,“我有好多事想告诉你。”
“有什么事可以先告诉我。”守卫说。
李兆赫缓缓转向守卫,脸上浮现熟悉的倔强神情。黄义铖心知要糟,但他没有办法阻止。李兆赫慢慢地说:“你们究竟想知道什么?你们一直问我,为什么找他,和他有什么关系,没有关系就不能找他了吗,没有事求他,就不能见他了吗?我以后也会来,今天就把这个问题一起回答了吧。我和他是什么事都没有,也要天天说几句话的关系。我来找他,就是为了和他说话。可以吗?”
从守卫的动作里,黄义铖读出了迷惑,他们大概不敢相信李兆赫在暗示的事,或者压根不能理解李兆赫在说什么。近乎痛楚的情愫啮咬着黄义铖的胸口。不是亲身体会,无法想象这种痛楚是如何鲜活,甚至无法相信世上竟有如此痛楚。
是爱,在这痛楚出现的一刻,黄义铖就确凿无疑地叫出了它的名字,和童话、情诗、传说中歌颂的完全一样,这就是雨后彩虹一般,以痛苦形态出现的爱情。
“兄弟。”守卫还在劝说,“赶紧回去。要不我就叫人了。咱们找个房间好好唠唠,你是有啥事,非要过来天天说?”
“我挺好的。”黄义铖听见自己的声音说。“我挺好的,你回去吧,等我方便了,第一个就联系你。”
声音从上往下,似乎没有从下往上传播着响亮。李兆赫像是没听到,黄义铖只好又提高声音说了一遍,这次他简明扼要地要求李兆赫赶快回去,否则就叫保安过来把他轰走。李兆赫看上去又委屈,又愤怒,甩开众人,拉开车门,调头走了。黄义铖目送着他的车子消失在小区门口,慢慢抬手捂住脸,按了按内眼角,抬起头,让酸痛的眼睛注视着窗帘。
他就知道李兆赫是完全不一样的。这么多天,大家都避免接到他的电话,更不会有人和他联系。在询问时,他的手机就放在桌面上。从来没有主动响起,偶尔亮起屏幕,不过是推销信息,垃圾广告,物流推送。没有一个人试图联系他。
除了他的小李,从雨中出现,活生生地站在他面前。
什么话语都比不上一个身影。怎么赌咒发誓都不如此刻的询问。他不会这么要求别人,也不会这么期待别人。然而上苍终于回应了他内心最深处的希冀,在模糊的边界线折射出两点不同的高光。
“他是你什么人?”
在接下来的四天询问里,黄义铖每次都用同一个答案回答:“我和他只是认识。可以说是陌生人。”
☆、大哥
李兆赫去医院换药那天,也是大哥出院的日子。他就顺手把两件事都办了。大哥换上了自己的衣服,状似健康快乐,没事儿人一样拎着行李走在他身边,饶有兴致地看着擦肩而过的病人,似乎首次发现自己身在医院里。
依旧是那个行李箱,依旧是一身黑衣服,恍惚间,李兆赫仿佛回到了机场,带着久别重逢的大哥回家。
如果时间真能回到那天就好了。然而那天和今天仿佛隔着一个平行宇宙。李兆赫从未如此清晰地意识到时间流逝,故人改变,像是漫长的冬雨终于结束,一觉醒来,天地宽广。他知道自己和以前不同,或许和他受伤有关,或许和他坚持去见黄义铖有关。
在他回家之前,大姐已经从监察那里收到消息。当他从工作室精疲力竭地回来,一开门,见到的是严阵以待的家人。
大姐率先发难,问他为什么非要惹火上身,用词之激烈,完全超过了李兆赫对她的认识。李兆赫试图和她解释,她根本不听。李先生在一边压阵,偶尔说出的话,比大姐用词还要犀利。说了一会儿,李兆赫也动了真火。监察不过是打电话核实他的身份,又不是通知他要去枪毙,躲开黄义铖有什么用,难道做过的事情,会因为躲开这个人而消失?
“你少在这里振振有词!”最振振有词的人尖声说,“你等两天,等他们尘埃落定,然后再去。不行,是吗?你就非要在这个时候去,生怕他们不知道咱们家和他有关系。这两天不去,你就能死,是吗?”
“你少诅咒我儿子。”
是妈妈。她的声音如此凄厉,大姐都吓得片刻愕然。妈妈从沙发上缓缓站起,浑身发抖,抬起手指着大姐,手抖得像是在空中写盲文。
“我儿子想干什么,他就可以干什么。用你管吗?你算老几?我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还真要开染坊了?”
大姐斜睨着她,如猫斜睨着老鼠。妈妈突然挥手朝她脸上打去。大姐一侧头,妈妈的手从她鼻尖前扇过,只带动了她的一缕头发。然而这一巴掌像巴拿马运河的蝴蝶扇动翅膀。就连李兆赫都被空气中突然增大的压力吓得呆了。
大姐转过脸,眼睛宛如深夜的电光。她反手抓住妈妈的头发,将她拉得向后翻倒,另一手朝妈妈脸上狠狠锤过去。
尽管她已多年没有练习网球,当年练出来的手臂依然坚硬。客厅瞬间变成凶案现场,李兆赫这才如梦方醒,冲上去拦腰抱住大姐,硬是把她从妈妈身上拉下。妈妈头发散乱地坐在地上哭。李先生烦得用力揉脸,看着女儿,又看着妻子,一时间不知道从谁开始骂。李兆赫用尽全力压制着疯狂挣扎的大姐,后背痛得要命,脸上又挨了几下王八拳,心里忽然清明无比,像是灵魂出窍,从高处俯瞰着这场闹剧。
他完全明白了,曾经以为这个家温馨稳定,是因为他们献祭了大哥,大哥是这个家全部的阴影汇聚,承担了本应每个人自己承担的东西。他们都认为忍耐大哥就可以填补自己的凹陷。大哥才是这个家稳定的唯一原因,没有他,他们就会像现在一样,彻底分崩离析。
妈妈觉得她的牺牲很伟大。在没有嫁进李家之前,她经常向哥哥强调她的牺牲;嫁进李家之后,她哭喊着,自己已经牺牲了这么多,孩子可以出国学习和工作,为什么还是不满意。
李先生也觉得他的牺牲很伟大,和结发的前妻离婚,将他的两个儿子迎进来。然而,没有一个儿子变成他想象中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