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梦II爱情节拍(58)
李兆赫怏怏闭上眼睛,问:“我哥呢。我昏迷了多长时间?”
“你哥昨晚十二点才抢救过来。”大姐平板地说,“这是住院一部,他在住院三部。你们离得倒是挺近的。”
“我能去看他吗?”李兆赫轻声说。
“先管好你自己吧。”大姐不耐烦地说,“现在告诉我,昨晚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就被人捅了?”
李兆赫说话还是费力,而且他渴得要发疯。中途大姐出去弄了瓶水,又弄了个弯曲的吸管,让他扶着水瓶,从吸管里吸水喝。
喝几口水,说几句话。李兆赫断断续续地讲述了他的经历,但他实在不知道赵德阳和黄义铖之前的事,无法记起赵德阳究竟说了什么。而大姐越听脸色越是难看,听到后来,默默点头。
经过两人互相补充,医院留的是黄义铖的联系方式没错,但黄义铖并没有亲自送他到医院,而是直接搭乘警车前往警察局。他能接打电话,应该意味着他不会有事。然而,关于他的过去,仍然困扰着李兆赫。
好容易讲完昨晚的经历,李兆赫艰涩地问;“大姐,你知道赵锦程的事吗?”
大姐想了想,轻轻摇头。
“具体的事我不知道,只知道一个大概。黄坏高中有个小对象叫赵锦程,后来这孩子死了,学业压力太大,自杀。对黄坏打击很大。他从此就有点没办法再对人认真了似的。我一直不知道赵锦程还有哥哥。他从来没跟我说。”
看来黄义铖也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李兆赫笑出声,拉扯到伤口,笑到半路就痛苦地皱起眉。
“你怎么能跑到别人刀下面去?”大姐不可思议地问,“你傻吗?看见别人拿着刀,你还不跑?”
李兆赫且笑且呻|吟地哼了几声,说:“说的也是,下次,下次我肯定考虑考虑。”
大姐长叹一声,站起身,说:“行。我知道了。你在这再躺一晚,我去看看黄坏现在怎么样了。明天出院。”
“我手机呢?”李兆赫问。
大姐一怔:“我不知道。我没拿。你没拿吗?”
李兆赫艰难地回想着,在面包车上,他的手机就被拿走了。一直都没有还给他。最后一次看到他的手机,好像是赵德阳拿去接黄义铖……
“大概在警察局。”李兆赫说。
——
夜色降临,安宁医院的灯光再次亮起。不管什么时候,医院里都有好多人,他们从李兆赫身边匆匆走过,对他投以短暂的惊讶眼神。
和住院一部相比,住院三部的病房更昏暗寂静一些。李兆赫在二楼导诊区问了大哥的病房号,到了三楼,再慢慢地找过去,住院三部的三楼似乎都是重症病人,就连陪护的家属都更加小心翼翼一些。
从病房的窗口向外看,石头和水泥灰土土的,林荫路边的树没精打采,仿佛它们见多了病人,连带自己都跟着病恹恹。
3015病房里有两个人。另一个人的脸色是医院灯光也无法背锅的蜡黄,他半躺在床上,双手枕在头下,望着天花板,仿佛对什么都不感兴趣。而哥哥闭着眼睛,躺在床上,被子一直盖到脖子下面。
这两个人对李兆赫进来一事都没有做出任何反应。李兆赫小心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不让年久失修的椅子发出吱吱格格的声音。
他想不起来上次注视哥哥的脸是什么时候,此刻的注视像一种细节的加载和更新。
原来哥哥现在是这个样子。他好憔悴,不再少年意气,鬓边有了一两根白发。哥哥和黄义铖的年纪差不多,顶多上下相差一两岁。论外表,哥哥实在比黄义铖好看,然而黄义铖比他更像一个年轻人。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注视,哥哥缓缓睁开眼睛,目光从模糊到清晰,定格在李兆赫脸上,嘴角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啊,兆赫。”他嘶哑地说,声音里多了点疑惑,“你怎么了?怎么也穿着病号服?”
李兆赫一张嘴,声音先于意识哽咽了。
“你为什么要自杀?”
哥哥淡淡笑了,移动视线,打量天花板,墙壁,床头的仪器,又尝试着抬手,被子上轻微地鼓起一个小包,又静静平息。看他惬意的样子,仿佛在体验潜水时佩戴的装备。李兆赫深吸一口气,问:“这次又是为了什么?是大姐推你的吗?”
“不是。”大哥含笑回答,“先说你,再说我。你不是为了逗我才换这么一身衣服的吧?”
“不是。”李兆赫说,“我被人捅了几刀。”
大哥一惊,问:“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
“就今天早晨。”李兆赫回答。他实在不愿意再说这件事,转移了话题:“哥,柯希没跟你一起回来,是不是因为他已经死了?”
大哥的眼神闪动着,像是眼睛深处有一盏走马灯。李兆赫凝视着他的眼睛,直到那双眼睛再也不能躲避真实的答案。大哥迎着他的目光,干涸的眼睛渐渐湿润,轻轻点了点头。
大哥的嘴唇满是干涸的细纹。但他的状况不能直接喝水。李兆赫按照护士的嘱托,用棉签蘸着水,点在大哥的嘴唇上。大哥伸出舌头,努力地舔舐嘴唇上的水。后背的刀伤又开始火辣辣的疼痛,李兆赫看着水平面几乎没有下降的水杯,想起曾经在网上看到的一些帖子,关于和别人相处是如何身心俱疲。
他看过好多这样的帖子,但他当时只是看了个乐,对帖子里描述的内容没有任何印象;现在才发现,每个人的心里都埋藏着过去的伤痛,而他只是看到伤痛,却没有注意到伤痛带来的扭曲。
大哥说的是对的,他一直在装作完美小孩,空自忙得团团转,却一筹莫展。
有太多想问的问题,却得不到对应的答案。有太多想要传达的情绪,却没有可以放置的空间。
大哥没问他怎么知道,他也没有说。见过失去挚爱的人,便能在同样的伤口上,识别出空洞的气息。
“对不起。”
李兆赫抬起眼睛,大哥注视着病床对面,似乎是在跟他说话,又似乎是在跟自己交谈。
“没关系。”李兆赫说,同时发现自己确实觉得没有关系。
哥哥稍微移动身体,转换角度,以便更好地看着他。然而他的眼睛穿过了李兆赫的脸,望着他身后的窗户,慢慢地说。
“兆赫啊,我是个没有勇气的人。失败者。而我一直不肯承认。如果我早点明白自己,或许我可以带着柯希重新开始;或者不依赖王嘉译;或者更早,对家里的态度不是空洞的抵触。当然我没有后悔遇见过柯希,我只是后悔自己伤害他。”
隔着被子,李兆赫握住了哥哥的手,在他手背上轻轻拍了拍。
大哥看着他,眼神中流露出一点点感激。
“你找到我的那天早上,我本打算在衣柜里上吊,可是我害怕,不敢真的去死。看到你,我觉得被拯救了,可是被拯救,就会对不起柯希。于是我想,如果我的弟弟都亲口叫我去死的话,我大概就不会再有留恋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李兆赫轻声说,“我永远不会希望你去死的。”
大哥浅浅地笑了。
“是啊,我知道。你是我唯一的弟弟。我说了那么多话,才把你这句话挤出来。是我对你不好。就连死都要利用你。就连最亲爱的弟弟都希望我死,我还活着干什么。”
李兆赫摇着头,大哥安抚地朝他笑笑,低声说:“我现在不想死了。死过一次,心态是不一样的。你放心,我不会再这样了。”
大哥的神态又有改变。李兆赫不知道是好的改变,还是不好的改变。十月的夜风从窗户的缝隙吹进来,单薄的病号服犹如一张薄纸瑟瑟发抖。哥哥朝他张开一点被子,说:“进来啊。”
仿佛又回到了小学时兄弟两人挤在一张床上的时光。李兆赫笨拙地钻进去,尽量不拉伸到后背的刀口。床很小,两个成年男性挤在上面,几乎没有转身的空隙。大约护士看见了会狂骂他们一番。
哥哥的肩膀很陌生,和他想象了许多年的亲近并不一样。不像是依偎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身上,反而像依偎在一个陌生人的怀抱里。哥哥的声音从他头顶传来,更让他感到隐约的不适。这不是他熟悉的怀抱,也不是他熟悉的声音。
“你的伤又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