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醒梦II爱情节拍(32)
李兆赫叹了口气,只能自己安慰自己,好歹这次在外面吃饭,估计气氛会比在家里吃饭好一些,至少他们都能装出体面人的样子,不会在饭店里大打出手。虽然他内心隐约浮动着一丝猜测,大姐之所以定在外面聚餐,是因为上次她和大哥砸了太多的东西,不想让妈妈回家。
客厅里颇有一些是妈妈旅游时从外地买回来的摆件。要是她一进家门,发现好不容易带回来的摆件不翼而飞,一定又要大闹一场,也算是提前规避了一些家庭冲突。
这大楼下面不好叫车,李兆赫沿着人行道向外走,忽然想到,说不定上次他们发疯砸东西,就是因为大姐借酒装疯。
她早就看那些东西不顺眼,这次可算找个借口,借着“大哥乱动她东西”的由头,将继母放在家里的摆件砸个精光。
多半因为生母和李先生离婚,大姐十分看不惯她的继母。李兆赫朦胧想起七八年前的往事。时间过去太久,他已经记不起究竟是六七年前,还是七八年前,只记得是很早很早,他刚刚搬进李家主宅,妈妈跟着他一起,住在他隔壁,属于李先生的房间
她花尽心思嫁进来,一定要住在主宅里,每天指使阿姨打扫卫生,一套餐具要擦六遍,她本人站在一边监工,像个管家一样喋喋不休,仿佛这是她行使主母身份的最佳办法。她不喜欢大姐设计的花园,没有花,没有菜,只是一片绿色的草坪。
妈妈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在草坪上挖出一条垄沟,种下一些青菜。那天晚上,大姐加班到很晚,十一点半才回家。
明明发动机声直接进了车库,她应该什么都没看到。然而她像是在草坪上留了眼睛,进门直奔沙发,轮起常年打网球的手臂,朝继母一记耳光扇过去。妈妈本能地抬手一挡,茶杯像颗炮|弹直飞出去,哐啷一声,撞碎了窗户的玻璃,掉进浓浓的夜色里。
大姐站在目瞪口呆的继母面前,低头看着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不许动我的草坪。”
妈妈被她的举动压住了气势,先是惊慌失措,然后才想起来自己有长辈的尊严。她慌里慌张地站起来,刚刚站到一半,就被大姐推了一下肩膀,重新摔回沙发里。
大姐矗立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说:“明天就把你的烂菜拔掉,要是让我回来再看到,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埋在你的烂菜旁边。”
☆、小圈套
妈妈惊得凝固在沙发里,直到大姐转身走开,她才站起来,追在大姐后面尖声叫喊:“你跟谁说话呢?你什么意思?我在我家种菜,你管得着吗?”
大姐突然回头。
李兆赫听见楼下的巨响,第一时间赶下来,他站在楼梯上,看到了大姐的眼神。
灯光下,她的眼神如箭矢般锐利,一向温柔可爱的大姐仿佛变成了一个披着人皮的外星人。
他惊得说不出话。大姐对他下楼制造的声音视若无睹,看都没看他一眼,回过头,把公文包放在餐椅上,去了厨房。磨咖啡豆的声音电锯般刺耳,妈妈全身一抖,回过神,看见李兆赫,像是看见救命稻草,跑到儿子面前,一叠连声地说:“你看见了吧,这丫头怎么跟我说话呢?什么态度啊她?你看看她,对我一点都不尊重,年纪轻轻的,我是她妈妈啊,我是她长辈。她怎么也要叫我一声姐姐吧?你看看啊?像什么样子,家教呢?这个孩子怎么一点教养都没有?她怎么能这么对我?”
磨咖啡豆的声音和妈妈尖锐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血气直冲额头,然而和妈妈吵架的是大姐,是两个女人的战争。李兆赫犹豫片刻,还是下了楼梯,到厨房去和姐姐理论。大姐仿佛早有预感,在他冲进来的同时回身,背靠着料理台。
“为什么要妈妈吵架?”李兆赫问,“她只是在草坪种菜而已。”
大姐看着他。
他的身高很久以前就超过了大姐,然而记忆中的大姐随着谈话不断变高。李兆赫冲进厨房的时候,她瘦瘦小小,一身深色商务服装,料理台上的咖啡机到她肩膀;而他垂头丧气离开厨房时,大姐仿佛有抽油烟机那么高。
“你知道我在草坪上花了多少心思?像这样的草坪,方方正正,没有蚊子,没有枯萎的草,要做什么才能保持它的整洁和清新?冬天草坪枯萎,要怎么烧掉干枯的草追肥?春天了,要怎么除掉杂草,在什么高度上修剪草坪?你不知道,是不是?那么,在别人精心侍弄的草坪上挖沟种菜,你有没有义务告诉侍弄草坪的人一声?”
李兆赫无言以对,咖啡机发出做好咖啡的滴滴声。大姐去冰箱里拿出牛奶,倒入奶缸,将奶缸凑到蒸汽口打奶泡。李兆赫又说:“那你也不能砸东西啊。”
蒸汽的声音停止了。大姐将奶泡注入咖啡,平静地问:“为什么?”
厨房的声音静下来,李兆赫才听到妈妈在外面说话。起初他以为妈妈在外面骂人,侧耳一听,是妈妈在外面打电话。听她控诉的语气,显然通话对象是李先生。
两人暂时没有说话,大姐将咖啡端到嘴边啜饮。妈妈的声音时而尖锐,时而委婉,突然间问“喂?喂?”
大姐笑了一声,端着咖啡杯离开厨,李兆赫跟在后面。妈妈站在客厅正中,握着手机,全身微微地发抖,看见大姐,本能地惊了一下。然而大姐没有看她,只是把杯子放在餐桌上,抽出餐巾纸,嫌恶地掸了掸桌上的灰尘,坐下,有条不紊地取出ThinkPad和笔记本,戴上防蓝光眼镜,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妈妈望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手握成拳头,细细地发抖。李兆赫真担心她冲上去打大姐,然而这可怕的一幕终究没有发生。
第二天是周日,大姐仍然去加班,妈妈整个上午都坐在沙发上,纹丝不动。外面物业车的响动让她尖叫着跳起来。
李兆赫和她一同跑出去,从物业车上跳下两个工人,一个人挖掉菜,另一个人补上草皮。速度之快,等妈妈回过神,想去物业车的垃圾仓抢救她的菜,草坪已经基本恢复了原状。
妈妈站在门口,李兆赫恐惧地注视她。没想到她一转身,直奔客厅。
妈妈像是彻底明白了主母的奥义,白天重新布置家装,而大姐不管多晚回来,都像“来找茬”顶级玩家附体,径直奔向继母白天改造的地方。
每晚十点以后,好戏必定开场,李兆赫此时已经下晚自习回来。人在三楼,都能听见楼下乒乒乓乓。砸碎花瓶,砸碎餐具,砸烂柜子,打穿电视。妈妈想要用身体捍卫她的劳动成果,被大姐拎着工具,一把掀开。她坐在地上,哭天抢地,要报警,要上吊,要去厨房拿刀砍死所有人,要李兆赫动手打大姐。不管她说什么,大姐都像是没有听到,砸完东西,就去餐桌附近加班。
这场战役持续了两个星期,李先生终于受不了妈妈的哭诉,赶回来。李兆赫躬逢胜饯,看着大姐盘腿坐在单人沙发上,托着一碟蓝莓,一声不吭地吃着水果。妈妈在大沙发上哭诉。李先生看看她,又看看女儿,又看看站在餐桌旁边、不知是否应该加入的儿子,最后发出一声叹息。
“你。”他指着妈妈,“以后多买衣服少买没用的,非要买,就放自己房间里。”
“你。”他指着李兆敏,“跟你妈妈道歉。”
李兆敏抬起头,一缕头发从她整洁的发型中散落,落在嘴角边。她张开嘴,露出被蓝莓染色的牙齿。
“阿姨,不好意思。希望你吸取教训,不要再惹我了。”
李先生朝她抬起手,李兆敏无畏地仰起脸。父女隔着一臂远的距离对视。李兆赫清楚地看到李先生的胸口起伏。
他犹豫地踏前一步,而李先生深呼吸几次,竟然放下手,对李兆赫说:“你管管她们,我还有事,先走了。”
从此以后妈妈就不太在家里了。她有很多地方去,而李兆赫很高兴不用回来面对被抢劫一般的房间。就算他当时只有十五岁,也知道妈妈输了,但是他始终不明白这两个女人为什么发起战役。房子很大,够好几个人住,她们却为了一小块草坪、一个客厅的架子,打得不可开交。
按理来讲,他不应该对家庭战争感到陌生。
大概他心里总是残存着一丝和谐的幻想。希望他的家庭能和别人的家庭一样,温馨,柔和,成为一个真正的避风港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