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亦真情(61)
“什么?”
“你都没笑过。”
晏方声不笑的时候会让人感觉难以亲近,牧周有点怵他面无表情。
“那你给我讲个笑话。”晏方声有些疲惫。
牧周懵了一秒,大脑飞速运转,想起周浩熄灯时讲过的段子,急急复述一遍:“有一个人独自在森林中冒险,突然发现自己被食人族重重包围。于是对天空大喊:‘我死定了,上帝救救我!’”
“然后呢?”
“只见天空出现一到光传来一个声音:‘还不一定,你再捡起地上一颗大石头,把带头的酋长砸死。’于是他捡起地上最大的一颗石头,狠狠的砸向酋长,正好把酋长砸死。族人全都呆了一呆,接着怒目相向,这时天上又传来一阵声音:‘现在你才真的死定了。’”
晏方声笑了笑,“在哪儿看到的?”
“朋友讲的。”牧周下巴抵着膝盖,“好笑吗?”
“好笑。”晏方声稍稍坐直,把摄像头离远了些,道:“今天我接到电话,听说你不想参加校考?”
“啊?”牧周一愣,“老师跟你说的吗?”
“嗯。”晏方声低声问:“为什么不想去?”
“没有为什么,”牧周嘟囔,“也不一定都要考美院吧……”
“你很有天分。”
牧周被夸,翘起嘴角,假作谦虚,“也没有吧。”
“为什么想去N大?”
牧周想想:“N大很好啊,排名靠前,重点大学,离家还近。”
“我去过N大,这个学校最好的专业是计算机。”
“我知道。”牧周点点头。
N大计算机系优秀远近闻名。
“那你知道最烂的专业是什么吗?”
“什么?”
“美术系。”晏方声偏头,光一移开,大半张脸全模糊了,“不要随便做选择。”
“我没有随便。”
“那你跟我说,你看重它什么?”
牧周哽着脖子,不言语。
久久等不到牧周的答话,晏方声道:“你的想法太幼稚了,你应该……”
“喜欢你——不想离开你算幼稚吗?”
心口被刺了一刀,晏方声说不出话。
牧周直直地凝视镜头,眸光尖锐得像是要钻过屏幕射向晏方声,全是利刃。
他一直很赤诚,捧着一颗心招摇地出现在晏方声面前,让晏方声觉得怠慢一秒都在犯罪。
可晏方声不能。
周淑月的威胁让他不能。
牧周全身心的挂念也让他不能。
牧周年纪太轻了,把情爱看得比天大,关乎人生的选择说做就做,半点犹豫都没有。
他太不成熟。
他的选择甚至让晏方声觉得自己在拖累牧周,他本来值得更好的。
晏方声闭了闭眼,说:“我给你找了一套房子,就在学校附近,我会帮你把东西搬过去。”
牧周愕然,呆滞几秒后不可置信地看着晏方声。
“因为……什么?”
“没有什么,我觉得那套房子更适合你。”
“因为我们吵架吗?”牧周眼睛一眨,他把脸瞥出屏幕外,晏方声看不见他了。
晏方声听见他问:“我们现在算吵架吗?”
牧周低着声,良久道:“我会去考的,……我不走好不好?”
“我们没有吵架。”晏方声想要越过屏幕去安慰他,却找不到法子。
亲手割裂情感太痛苦了,晏方声呼吸都有些急。
“你骗人。”牧周露出猩红的一双眼,“你明明说好不赶我走了。”
晏方声失手按下挂断,他站起身想要拿水,杯子却摔在地上,他又跌回沙发,捂着剧烈跳动的心脏平复心率。
手指不正常地颤动,晏方声竭力压下不适,在通讯录找到杨和煦电话拨去。
第67章 你没必要骗我
“止疼药服用过量。”杨和煦把检查单丢到晏方声身上,“我跟你说过很多次了,烟酒要忌口,你不光不忌,还变本加厉!”
“晏方声,你可真行!”
杨和煦摘下眼睛擦了擦污痕,再度戴上时语气和缓了些,“身体是你自己的,你要不珍惜,也没人管得了你。”
“不珍惜还吃什么止疼药?”晏方声平躺在床上,左手输着液,只有右手能活动,他便伸手抖开检查单,上下扫了一遍检查单上的数据。
“心悸头晕恶心,出现小症状的时候你就该给我打电话。”杨和煦不依不饶。
“偶尔喝酒,分不清是副作用还是醉酒。”
“我的医嘱上应该写了忌酒吧?”
“偶尔。”
杨和煦对“偶尔”秉持着很大的怀疑态度,他撩起输液管调整流速,“晚上就在这儿住吧,别想着回了,明天看看情况,情况好我就批你出去。”
有实习生进门让他确认隔壁十三床的药物增量,杨和煦转到隔壁,几分钟后又回来了。
听到脚步,晏方声看向门。
“落东西了?”
“觉得奇怪。”
“奇怪什么。”
“你。”杨和煦双手插兜,问:“我总感觉你不对劲。”
“和以往有差别吗?”
“有。”
杨和煦走到床尾,平躺实在不适合抬头看人,杨和煦把床摇高,边转边随意道:“你多久没做心理评估了?”
晏方声轻微蹙眉,又很快舒展,“我已经做过了。”
“那是四个月前。”杨和煦将床调整到合适高度。
“心理还得复查?”
“我不懂。”杨和煦说:“我不修心理。”
他站直,注视晏方声,“我只是觉得你恢复的速度太慢了。”
“恢复?”晏方声问:“伤口吗?”
杨和煦摇摇头,“恢复到你的正常生活状态。”
“我现在就是正常的生活状态。”
“你没必要骗我。”杨和煦把口罩取下,弯折,“我认识以前的你。”
“残疾前和残疾后有点差别不是应该的吗?”晏方声问。
“差得太多了。”
往人伤口上抹一把就够了,说不定能刺激再生,杨和煦没有想要揭他伤疤的意思,偏头看了眼四周,他问:“缺什么吗?需不需要帮你找个护工?”
“不用,我睡一觉。”
“等挂完再睡,”杨和煦把口罩戴好,“我要去巡房,照看不了你。”
“去忙吧。”晏方声看了眼吊瓶,剩得不少。
临走前,杨和煦又道:“你看我给你转的邮件了吗?”
“看了。”
“我还是建议你去一趟。”杨和煦皱眉,说,“起码得让投的钱回点儿本吧。”
晏方声笑了,“上一次没回本?”
“上一次才哪儿到哪儿啊。”杨和煦道:“二十分之一也没回啊。”
“那我亏了。”
“亏大发了。”杨和煦补充。
晏方声第二天一早就醒了,半夜老盯着输液管儿的水往下滴,看得他眼睛发直,睡了一觉也没补好,眼睛又干又涩,还痛。
“我办公室有瓶没拆的眼药水,你用吗?”杨和煦把他送到医院大门,见他不适多问了一句。
“你早三分钟说我也就要了。”
早三分钟他两正好经过杨和煦的办公室。
“怪我。”杨和煦乐起来。
杨和煦也要走,他值了一夜,要休。
分岔路口,杨和煦穿了件灰色大衣。
“谢了。”晏方声谢的是昨晚杨和煦那一通照顾。
“你老说谢。”
杨和煦背过身去,招了招。
晏方声也得走了,遥遥的,却听见背后走远的人喊了一声。
“晏方声!”
晏方声回头。
“有事儿找我,别客气!”
杨和煦这回是真走了,走得飞快,穿进人潮里溜烟儿的功夫便找不着,晏方声脑子乱着,出神了一个晚上,想回忆自己发呆时想了些什么,却一点儿也揪不起来,印象里真就只剩下不停下落的点滴。
在街边的空长椅坐下,晏方声摸出一整夜没动过的手机,电量还足,网络一直开着,但没有消息。
电话、聊天、信息通通没有。
早上七点雾已经散尽了,有零散的人群进到医院,晏方声胃里难受,抖出一根烟叼着没点。
停下来观察路人,总会找出些有意思的东西。
争吵的情侣,幸福的母子,焦急的赶路人,他难得有时间在外面坐着,贪恋这一刻逃避的快感。
在逃避什么晏方声自己很清楚,但他不太愿意想,好像盲目地找点儿事做就能把脑子挤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