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22)
不是狗是狮子菡:收到。
不是狗是狮子菡:敷衍你怎样,惩罚我吗你要?
今天没雨哥“正在输入中……”输入了整整五分钟之后,憋出了一句:狗狗菡,后天我休息,见面吧。
狗狗菡的心跳明显漏了一拍,在屏幕这头,在尤愈看不到的地方深深地调整着呼吸,然后把脑袋和整个身体一起带进了夏被里,轻轻敲出一个:好。
顾菡不知道尤愈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敲打出“见面吧”这三个字的,但这对他来说却好像代表了某种更深层次的东西,某种让人欲罢不能的,想要继续陷进去,想要被吸引的东西。
是久违的意乱情迷吗?
他左手从被窝里伸出去,把床头角落放着的小蓝抱枕摸到怀里,陷入了另一重沉思的情绪中。
同时,附二院急诊值班室。
尤愈以一种分裂且灵活的姿势咸鱼一般瘫在值班室那张只有一米二的小床上——他上半截身子端正地平躺于床板,下半截长腿随便且自由地找了两把不在一个水平线上的椅子安放,大有就这样随波逐流到时候再随取随用的意思。
他的异卵双胞胎亲哥顶着鸡窝头和黑眼圈盘腿坐在大桌子上喝浓缩咖啡,显然刚熬了个意义非凡的大夜。
尤慰就着咖啡慢条斯理地嚼完了一整个撒着白色糖霜的甜甜圈,原本告急的血糖和□□能量总算得到及时补充,他劳累僵硬的四肢跟着食物入腹缓缓伸展,直到指尖能感受到风扇吹过来的波动,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稍微回了点人味儿。
舒适感回笼的尤慰一边观察这个前来送饭并扰人清梦的便宜弟弟一边像吹养生枸杞一样做作地对着早就温凉的咖啡度了两口气,悠悠开口道:“我说,你已经对着手机莫名其妙地笑了两分钟了,见鬼了还是着魔了?”
尤愈眼也不抬,轻轻左右晃了晃翘在较高那把椅子上的脚掌,以尤慰的语气回道:“这在医院呢,你胡说什么,不怕招到不干净的东西啊?”
尤慰竖起一根手指也左右晃了晃,老神在在道:“封建迷信要不得。不过,退一万步说,就算真见到什么不科学的存在,大概率我们都认识,四舍五入就算熟人,也没啥不干净的说法。”
尤愈被吊儿郎当的亲哥逗笑,放下手机,真情实感道:“你这嘴是真贫啊尤慰,难怪和谁都能聊出花儿来。”
“多说么这不是。你性格那么恶劣,能安安稳稳活到中年,还不是全靠你哥这张嘴四处帮你找补,年纪都不是白混的好伐。”尤慰有茬接茬,灿烂的染坊旗子迎风飘扬,他接着往自己体内灌下剩下的半杯咖啡,手指捏着撕了另外半只甜甜圈进肚子,继续懒散道:“小溯回来这大半个月晚上睡不着就做甜点,这手艺精进得也太快了,都要赶上面包店的水平了。白也诗到底是怎么在这些糖衣炸弹下保持身材的啊?……不行不行,这高油高糖的,真是罪恶,我不能再吃了,再吃小肚子就要出来了。”
尤愈关爱白痴一般看着自己这双胞胎哥哥,有些无语道:“……你有没有想过,因为时差,其实小溯住白也诗那边的时候,作息是正常的,根本不存在失眠的问题,也不存在半夜搞烘焙实验这种爱好?”
尤慰的CPU卡了那么一秒钟,接着一边点头一边沉吟道:“嗯,有道理。那我们只能为他白也诗没有什么口福而感到遗憾了。”
“对,他还高血压预备役了。”
尤愈毫无同情且恶趣味地隔空补了一箭射向大洋彼岸的小舅舅那里。
“你没回答我一开始的问题,你手机里看什么呢?笑得和中了彩票似的。”尤慰在急诊待得太久,早就沾染上了这边八卦鬣狗的本能,咬住一个不寻常的点就算扯淡扯到天边,他也会不忘初心,坚持询问回来。
“郑玺怎么样了?”尤愈避而不答,四两拨千斤,换了个新的话题,犹如一块黄灿灿的刚扔出的狗飞盘。
他们太了解对方,实在有无数的话题可以用来制造避重就轻的条件。
尤慰果然立刻上钩,飞奔着接过飞盘:“脱离生命危险了,在ICU观察呢。昨儿晚上真挺惊险的,前后休克两次,连老牛都惊出一身汗,下了台直接虚脱了。”
尤愈听罢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接着支棱起自己的上半截身体,长手一伸,轻松地从桌上把尤慰剩的另外半个甜甜圈够到身前,他自然而然地咬了一口,继续问道:“重新上台的感觉怎么样?”
“还行吧。反正那些操作都是刻在我骨子里的东西,很难忘掉。要说有什么别的感觉么……多多少少有点怀念吧。”
尤慰老老实实回答完毕,这次却没收到应该有的回应。于是他只好派出自己关切的小眼神,让它不着痕迹地从弟弟身上评估了一圈,随后补充了半句他弟弟此刻最想听到的:“那么,你要去探望一下郑玺么?”
尤愈没说话,花了五分钟斯文地嚼完半个甜甜圈才开口道:“不太好吧。”
“堂而皇之闯手术室的时候怎么没想到‘不太好吧’这四个字呢?”尤慰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顺带数落了一嘴尤愈,然后清清嗓子,中气十足道:“既然命运都把事情推进成这样了,你就依着自己的直觉做一回事儿吧,不就是富有人道主义精神地去瞅你前男友一眼,有什么大不了的。”
尤愈内心百转千回,贪嗔痴念一应俱全,可话到嘴边还是只能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和一句:“我答应过他父母,分手了就消失,不会再见面。”
好像有着天大苦楚的这位仁兄支支吾吾憋出一句电视台八点档才会出现的蹩脚台词,惹得他的双生子哥哥忍不住无情嗤笑道:“你给自己制定的那些僵硬的原则有时候真是毫无用处。除非你现在可以确认自己还对郑玺有想入非非的情愫,否则我是完全无法理解你这种想法的,这不是自找烦恼么?你都甩开他们家的阴影人山人海里浮沉这么些年了,现在不过就是再和郑玺打个照面还畏首畏尾的,是嫌当初的委屈没受够?小愈,我了解你,也相信在你那里,至少和郑玺那段情,该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理智点,别为那些不值得的人画地为牢了。”
尤慰斩钉截铁的语气加重了他话语里歪理的可信度,却一点儿都没减轻尤愈心里的负担。虽然那几年的委屈和压力在现在的他看来都不算什么,但过去的东西毕竟存在过,它们已经变成了一道很难看的方尖碑,矗立在他的背后。偶尔,那道碑会像戒条一样死死扣住尤愈的脊柱,从上到下,从颈椎到尾椎,26节,一点不少地扣住他,让他深刻地再次体会到少年时经历的种种窒息和永远无法战胜的挫败。
尤愈半撑着坐在小床上,垂着脑袋沉思,依旧闭口不语。
尤慰见弟弟没反驳,立刻趁热打铁继续输出:“我现在要是和你遥想当年,那不管说什么都不厚道。但是啊,小愈,有些话不吐不快,所以我就说了。你俩刚被发现的那段时间,郑玺来找过我,和白也诗通过电话,他对越洋电话那头的小舅说不管怎样都会和你一起承担这份感情,我当时听了还蛮感动的。后来没多久,他就被你撞见在和一个女孩儿约会,虽然他事后做出了解释,说是迫于父母的压力,没有付出真情,你也没多和他计较。但你知道当时你告诉我这件事之后,我在想什么吗?我在想,如果是我弟弟站在他的处境上,就算被我、被舅舅骂得狗血淋头,逐出家门,他也不会做出这样违心的混账事情。”
“扯得有点远了。小愈,我想告诉你,从以前到现在,不管哪个时刻,我都没有一丁点儿觉得你是个爱无能,即使你这十年一直在强调自己“不要爱,爱无能”,但我了解你,我知道你有多压抑,也知道你在渴望什么。你一直认为自己是被太阳映照才能发亮的月亮,胡扯,就算是月亮,它的本职也不仅是晚上出来发光这么简单,它还掌握着地球的引力。在我眼里,你就是那个可以掌握潮汐的月亮啊。”
尤慰矫捷地从桌子上跳下来,坐到尤愈身边,轻拍了两下弟弟的肩膀,最后总结道:“你不想让郑家人去见鬼,那是因为你既温柔又宽容。郑玺瞒着你和别人逢场作戏,你理解他,不为难他;他的父母冲到学校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对你指手画脚,一边辱骂你一边让你分手,你就真的慢条斯理和他去解释,老老实实,一点儿不做纠缠;郑玺想和你私奔不成被关到家里,他爸带着一帮人肆无忌惮地堵在实习医院门口,抓着你的领子威胁你,让你滚远点,你就真的滚去大洋彼岸。好事都是他们的,坏事……呵,绝情地抛弃了郑玺的前任,这就是你仅剩的标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