寡言(11)
沈疏言擦擦停停,小心翼翼得连气也不敢大喘。每次擦拭完,倒像是劈头盖脸地用水淋了自己一头,浑身都要湿透。
病房里提供的床离陆境川的床并不远,可沈疏言却还是没有在床上睡。他搬了张椅子,放在陆境川的床旁边,晚上便坐在椅子上,趴在陆境川身边睡。
沈疏言弓着腰趴着,温热的脸颊轻轻贴住一点陆境川微屈着的、有些凉意的指尖。陆境川受伤后,信息素的味道变得很淡,可沈疏言似乎天生便对他的气味敏感,哪怕很淡,他还是觉得前所未有的安心。
他睡觉的姿势歪歪扭扭,早上起来腰背还是极其地酸胀疼痛,可陆境川的味道浅而淡环绕着他,他就再也没在这个清冷寂静的医院里做过让他午夜惊醒的、奇怪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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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境川第一次睁眼,是在凌晨。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惨白的天花板,第二眼,便是沈疏言乱着发、趴在他手边皱着眉熟睡的模样。
他现在还是不好动,身上软绵绵的,感受不到什么力量。他尝试着抬了抬指尖,动作很轻地摩挲了一下沈疏言的脸。倦意来势汹汹,他知道自己撑不久,在被睡意扯入无边黑暗虚无前,陆境川稍稍用力往前,用温热的手心,覆盖住了沈疏言握成拳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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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境川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
夏日的阳光灼热而刺眼,陆境川不适地眯了眯眼,等适应后才完全睁开,睁开后便下意识往沈疏言的方向看去。
沈疏言已经醒了,此刻正傻愣愣地看着陆境川昨晚握住他手的手。等发现自己睁开了眼,陆境川明显感觉到自己手下的那具躯体狠狠地震颤了一下。陆境川温柔地看着他,直到听到他想念了不知多久的声音。
那声音颤抖着、沙哑着,带着难以置信:“境...境川...,你醒了?”说完也不等陆境川回答,又慌里慌张地要找呼叫医生的按钮,手忙脚乱期间,也没舍得将自己的手从陆境川手里抽出来。
沈疏言探手按完按钮,再看过来时,眼眶已经红了。他凑近了些,用脸很小心地贴在了陆境川的手背上,有些哽咽地问他:“还痛不痛?”
陆境川笑了一下,很轻地摇了摇头。他张开口,喉间像黏满了黄沙,干涸得仙人掌也无法存活,但他还是忍着刺痛,对沈疏言说:“怎么瘦了这么多。”
沈疏言闻言一愣,眼睛一眨,泪水就砸在了陆境川手上。
满身伤痕、淌着鲜血地回来,做好了看不到明日太阳的准备,备好了去阴曹地府的行李。腺体不要了,财产也不要了。可哽着一口气从鬼门关那拼回来,睁开眼,干燥割碎了嗓子也要说。
“怎么瘦了这么多。”
像是责怪,又像心疼,这样无关紧要的一句话。
沈疏言低下头,眼睛压在陆境川的手背上。他颤抖着肩,任眼泪在陆境川的手背上流淌,留下了一道又一道蜿蜒湿热的水痕。
两人没能说上话,医生便匆匆赶来了。沈疏言帮不上忙,便趁着医生检查的空隙给赵晴生打了个电话。赵晴生赶到的时候,医生站在病房门口,刚跟沈疏言交代完一些家属照顾病人需要注意的事项。
“怎么样?”赵晴生问,“医生怎么说?”
沈疏言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眼尾漫着不甚明显的流过泪的红晕,他眨了眨眼,说:“医生说境川身体好,伤口恢复得也很好,再在医院里休息一两个星期左右就可以出院了。”
赵晴生闻言顿时松了口气:“真是老天保佑。”
第12章 电话
赵晴生进去和陆境川说了好一会儿的话,但陆境川刚醒,几乎都是赵晴生在问,陆境川做出很简单的回答。
沈疏言在一旁傻站着,离陆境川有些距离。他还没从陆境川醒来的喜悦中挣脱出来。明明是那样清冷的一张脸,却被皱巴巴的短袖上衣、眼尾的暧昧晕红和来不及整理的乱发抹去了七八分冷意,硬生生挤出些与脸不相搭的柔和呆来。
“我不说了。”赵晴生起身要离开,“我去给你父亲打个电话,他还不知道你醒了。有什么需要你就和小言说吧,他这段时间,”赵晴生说到这里,转身拉住沈疏言的手腕,将他带到陆境川面前,“他这段时间照顾你很辛苦。”
沈疏言骤然间和陆境川的距离近了些,心跳都漏了一拍,他张了张口,没什么威力地反驳:“没有辛苦。”
赵晴生只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便出去了。
陆境川抬手,沈疏言便将脸凑了过去。陆境川捏了捏沈疏言的尖下巴,笃定地下了结论:“是很辛苦了。”
沈疏言这次却没再反驳,只用那双波光粼粼的眼睛看着陆境川。
陆境川又说:“我吓到你了吗?”
陆境川不提还好,一提沈疏言便有些不舒服。他双手握住陆境川捏着他下巴的手,在陆境川愈来愈浓的信息素气味中想起阿奇口中的顾旗。
陆境川明明知道他母亲就是因为被信息素蛊惑、情欲冲头,和不喜欢的alpha发生了关系才会想要了结自己的生命,陆境川这个笨蛋还想用移植腺体这种方法,还以为这是对自己好。
那时候的沈疏言想,等陆境川好了,一定要骂一骂他。或者不理他,起码一个月以上,让他知道他的这种想法多么不正确。
可陆境川醒了,他又舍不得了。
沈疏言捧着陆境川的手,颇有些后悔地说:“早知道和你一起来出差了。”他顿了顿,又将陆境川的手握紧了些,赌气道,“我不要什么顾旗。哪怕是你的信息素,也不是你。和那样的人过一生,不如让我和你一起死好了。”
陆境川皱了皱眉:“胡说什么呢。”
沈疏言轻声细语,却倔得陆境川心惊:“不信就试试看。反正如果你死了,我在这世上就没可什么眷恋的了。我本就不怕死。”
陆境川心脏重重地一跳。
沈疏言落了一个轻吻在陆境川的手背,说了件这段时间他才刚想明白的事情:“可是我很怕这世上没有你,而我却还要独自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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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境川刚醒,不能吃太重口的东西,最好油盐都不要沾。
沈疏言本打算等陆境川醒后就给他做营养餐,可陆境川醒了,他又舍不得长时间离开了。而且陆境川刚醒,大部分时间还是在睡眠中度过的,正巧陆境川也吃不得太复杂的菜,沈疏言就趁着陆境川睡着的时候就去民宿自己熬些粥给他喝。
晚上睡觉的时候,沈疏言还是没有到隔壁床上睡。他还是洗完澡就拉张椅子坐在陆境川旁边,一边帮陆境川按摩,一边和陆境川小声地讲话。等陆境川睡着了,他就趴在陆境川的床边,握着陆境川的手,睡得很香甜。
结果这样睡了不到两个晚上,就被陆境川发现了。
第三天晚上,沈疏言还在帮陆境川按摩手臂,陆境川突然开口:“言言。”
沈疏言眼都没抬,专心地按着摩,有些漫不经心地答应:“嗯?”
陆境川看着他:“你晚上怎么不到床上睡?”
沈疏言倒也没慌,理所应当道:“离你近些,我更好睡。”
陆境川梗了一下,下意识深呼吸了一口,才说:“那你晚上上来和我睡吧。”
沈疏言抬眼,又泄气地垂了下去:“我怕压到你伤口,再说吧。”
陆境川低低笑了一声,握住了沈疏言的手,把他往自己这边拉,等沈疏言靠过来,他才用气音在他耳边道:“压不到的。”
然后放开手,心满意足地看到沈疏言的耳朵尖尖红得像颗小草莓。
高级单人病房的病床还挺大的,睡两个人确实没什么问题,但沈疏言似乎真的很怕碰到陆境川的伤口,躺得起码离陆境川有十公分,还一直在很不安地调整睡姿。
陆境川笑着握住了沈疏言的手腕,在黑暗的房间里,带着笑意道:“别动了,碰不到。”
沈疏言侧头看着他,说:“你过两天就要拆线了,我...”
沈疏言还没说完,陆境川就微微探身,吻住了身边的人。
像个装满樱桃的小篮子,被陆境川轻轻一摇,沈疏言甜蜜的信息素就散了一屋。
距离他们上次接吻,已经过去了几个星期。沈疏言几乎已经忘了和陆境川接吻的感觉了。他想推,却又不敢、也舍不得推,他启了红唇,让陆境川的舌尖轻而易举地探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