绣花枕头和纸老虎(39)
电影看到最后的时候,沈言转过头去看李十安,发现李十安已经睡着了。
借着电脑屏幕微弱的光线,沈言给李十安盖好被子,他看见李十安的眼睫毛是湿润的,忍不住拿拇指触碰了碰,潮湿的感觉粘在指尖,像一股电流,瞬间蹿进了心里。
沈言觉得自己的举动有点变态,逃也般离开了李十安的房门,在走出李十安房间到正门这段距离,他一直把拇指紧紧捏在掌心里,像偷了什么东西一样。
关门出去以后,他才摊开手心来看。原来什么都没有。
第二天一早,李十安醒来的时候感觉屋子里很安静,他起床下楼的时候看到李启山坐在楼下沙发上,一屋子的烟味散都散不掉。
他打算就像没看见屋子里有人一样穿过客厅,然后出门读书。
李启山叫住他:“爸爸想跟你谈谈。”
经过一晚上的消化,李十安已经能够坦然面对昨天发生的事情了,虽然不想做主动开口的那个,但他也有疑问。
他问李启山:“你为什么要撒谎说外公外婆都没了?”
李启山一愣,把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面容上是说不出的疲倦,他说:“爸爸不想你见他们。”
李十安忽然变得激动起来,带着几分讥讽说:“为什么?怕他们告诉我你出轨妈妈才离开的?”
这句话从李十安嘴里说出来让李启山觉得受到了天大的污蔑,他忽然从沙发上站起来,压抑着巨大的愤怒说道:“这件事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毕竟还是大人的事,你现在学习紧张,不应该受往事影响。”
“你不敢承认,对不对?”李十安语气里带着一丝不屑与挑衅,“还是撒了十六年的谎,自己都信了!”
“李十安!”李启山怒喝一声,随后就像所有能量瞬间都被抽走一般,颓唐地坐回在沙发上。
李十安被这声吼吓得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李启山。
李启山一改往日的沉稳,当着儿子的面从桌上的烟盒里摸出一根烟来点燃。
从前李启山认为梁婧应该不会对他和孩子造成影响,但如今他不得不承认母亲在孩子心中天然的地位,即便这位母亲从来没有在孩子的生命中扮演过一天合格母亲的角色。
缓缓吐出一口烟,李启山终于下定决心开口说:“大多数芭蕾舞女演员的黄金年龄是28-35岁,你妈妈三十岁那年本来有机会成为她所在剧团的首席,但是结婚生子扰乱了她原本的生活节奏。”
李十安轻轻地望向李启山,这是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听见李启山说起梁婧。
烟雾缭绕中,李启山回忆着那些他这一辈子都不愿意再去回首的往事:“她一直都闷闷不乐,生了你之后更是如此,不过日子总算有个盼头,她寄希望于回归舞团,国际上很多优秀的芭蕾舞演员都这样。”
“可舞团是竞争很大的地方,结婚生子还能保住位置的毕竟是少数,你妈妈就不那么幸运,知道位置被人顶替她就开始不说话了,那时候你还在月子里。我以为她只是难过,直到有一天回家……”
直到有一天回家李启山听到婴儿微弱的哭声,梁婧情绪很坏的时候对孩子不管不顾,孩子小,李启山怕捂在被子里透不过气,谁知现实比想象的更残酷。
他看见梁婧拿枕头拼命捂住孩子的脸,被李启山撞见后,梁婧扔下孩子飞奔到窗户边,一条腿跨出了窗户外面。
李启山抱着脸色青紫的李十安心都碎了,他告诉梁婧,他放她去追寻梦想,只要梁婧从窗户上下来,就同意离婚。
离婚后梁婧没有回去舞团,而是去了国外深造,李启山再也没有过她的消息。
“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出轨,是你外婆接受不了你妈妈不辞而别,这么多年一直固执地认为是我的原因。”
李十安不信:“如果真像是这样,你为什么以前从来不说?”
李启山苦笑:“你那时候还那么小,我怎么开口告诉你,你的妈妈不想要你?”
一边是心碎无妄的老人,一边是含辛茹苦十几年养大自己的父亲,当过去在他们的口中变成一场各执说辞的罗生门,没有人可以洞穿事实的真相找到最真实的答案。
李十安第一次切实地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茫然无措。
☆、第 28 章
接下来的日子李十安每天都魂不守舍,他找庄静请了事假,说家里有事,问是什么事也不肯说。
庄静找李启山核实,李启山也没说个明白,但还是请庄静给李十安批了假。
李十安从这天起就赖在家里暗无天日地看电影,睡觉,睡醒就觉得好没意思。
沈言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可是他不会开导人,只能每节课都把笔记做得尽可能的详尽,方便李十安颓废过这一阵后补习。
老谢和朱赫几天见不着李十安,给他发微信他也不回,心里也急,开始追问起一直表现得很稳的沈言:“十安家里说有事,到底什么事儿,你有听他说吧?”
沈言点点头,他正收拾书本赶着去培训室,刚刚卢菲给他发微信说碰见李十安了,问沈言是不是也要过去,沈言今天不打算去过去练舞,但想去看看李十安。
朱赫问:“什么事啊,这几天微信也不回,电话也不接?该不会出了什么麻烦吧?”
沈言拉好书包拉链说:“没有麻烦,你们就放心吧,他就是休息几天。”
老谢差点没被沈言这个有事说一半的性子憋死,干脆拉着朱赫说:“唉,反正这会儿放学了,要不咱俩一起去看看吧?”
“他现在不在家,”沈言背上书包站起来,面对老谢质疑的眼神,沈言最终被迫给他一个解释,“我就住他家隔壁,真的没事儿,放心吧。”
说完沈言急匆匆地走了,留下老谢和朱赫面面相觑。
沈学霸和李十安居然是邻居?李十安这小子可真能藏!
沈言来到大楼的时候已经很多放学的学生三三两两往培训教室走了,李十安见画室人多起来正从里面出来,迎头碰上沈言,很自然地上前搭了他肩说:“走,去吃面。”
两人来到常来小面馆,老常百忙之中还是麻溜地给他俩上了面,外加一碗烫青菜和一人一只白水煮鸡蛋。
李十安吸溜着吃面,沈言却没什么心情,他早憋不住话了,问李十安:“你打算什么时候去学校?”
李十安挑面的手一顿,很快无所谓地说:“再过三天期末考了,回不回去又有什么关系?”
“你还知道期末考?”要不是知道李十安家里出了点事儿,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沈言早看不下去了,但就这么个人,沈言是真不放心,“你不回去也行,晚上我继续给你补课。”
李十安把碗里几根面条挑了又挑,不说话。
沈言当他这副样子是拒绝,怒道:“你不是要考X美吗?就你那破成绩你怎么考……”
“我说不让你补了吗?”李十安面条都来不及咬断,委屈地打断沈言,样子颇为喜感。
在家的这些天,李十安无法不去想关于梁婧离开的真相,但毕竟不能让这件事影响他一辈子不是?李启山一直没有回来,估计是想让他冷静一段时间。
李十安不是个钻牛角尖的孩子,他和沈言最大的不同在于,沈言遭受命运苛待之时,永远都是想着如何跟这个世界对抗,而他从来都是想着如何去跟这个世界和解。
李十安就像一棵自愈能力极强的树,即便不慎在暴风雨中折了枝干,也不妨碍他在暴风雨后的阳光下,舒展仅剩的叶芽。
跟李启山闹矛盾是一回事,学习又是一回事,他心里拎得清,颓废这么久也差不多了,真这样下去人要废掉。
其实他今天来老余这里之前看了大约半个小时书,然而根本看不进去,沈言出现得刚刚好。
沈言这会儿听到李十安刚刚那句心里也松了口气,已经开始盘算今晚要从哪门功课开始补起,一想起李十安拉下的那些卷子,他脑子里就一团乱麻。
“那赶紧吃吧,拉下那么多功课,不知道今晚补到什么时候。”
李十安早就吃完了,是沈言自己在那里一个人纠结,李十安看着沈言捉起筷子,两只胳膊肘撑在桌子上,凑过去问:“喂,沈言同学,今天舞蹈室没空啊,你来干什么?不会是想我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