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在前任身边的日子+番外(152)
“知道了。”
顾畅青默然靠坐回病床上,小心翼翼拿出衣服口袋里那张边角布满折痕,甚至蘸着干涸血污的照片,双手捧在手心里,略略歪着头看向照片里那躺在海边沙滩上熟睡的青年,眉眼间的眷恋、愧疚与思念,因凝视心上人时间的长度增长而愈浓。
信信,你还好吗?
会不会还记得,我这个告白后又不辞而别的差劲男人?
就算忘了我也不要紧,只要你……
“哥哥!”一声来自小男孩清晰的龙国语呼唤,打断顾畅青沉浸于思念间的祈求。
他回过神,边将唐信的照片放回衣襟口袋里,边看向帐篷门口,见法鲁格在一个孕妇的陪伴来探望自己,忙微笑朝男孩招了招手,“不过一早上没见,你的花(发)音就这么飘(标)准了?真棒!”他伸手宠溺地揉了揉对方戴着帽子的小脑袋,随后伸手进怀里,摸出一根有些融化的浅黄色棒棒糖,“呐,抢(奖)励你的。”
法鲁格高兴地合不拢嘴,用当地语道谢,随后接过糖嗅了嗅,便将糖放进贴身衣服口袋里,指着自己唤出自己的名字“法鲁格”,后又指向顾畅青,道:“q……i……”。
“什么?”
“q——i。”
“qi”
顾畅青见男孩有些焦急地又伸手指了指自己,即时会意,抬手揉了揉对方的小脑袋,笑着重复:“q-i-n-g , qing,青。”当年小白跟在自己身后玩耍、牙牙学语时,也是这般认真、着急着发音。
说话间,唐璜又挑帘走进帐篷,看到孕妇也在,眉头不由得一皱,遂以当地语言温声劝着对方什么,随后便让法鲁格陪着她回去休息。
“怎么了?”顾畅青接过对方递过来的笔记本电脑,也不急着插入自己单反相机的存储卡。
“塞克娜的情况不太妙,恐怕到时候顺利生产的几率很小。”唐璜难得正经地皱眉摇摇头,“她丈夫被极端组织逼迫戴上炸弹项圈,开车冲向政府军自杀式袭击时,她已经怀孕4个月,那时才发现胎儿的情况不太乐观,但已经错过最佳引产时间;而且她坚持要把丈夫留给她的最后一点念想留下,而以这里的医疗条件……”。
“没有联系你们MSF在伊莱或周边国家的办事处,寻求协助或者把她送出去找寻更好医疗条件的地方吗?莱恩他们可以提供帮助吗?”
“查理生前就一直在帮塞克娜争取过机会。一来以目前的战况,政府军无暇应付,也不会耗费这种人力、物力在一个平民身上。况且以塞克娜的身体情况,她根本不适合转移。”唐璜曲指敲了敲笔记本电脑,“这里我会尽力处理,你好好养伤,别用太久电脑。”
“如果需要帮忙告诉我,我……应该可以弄到些药物和设备。”
“好。”
待唐璜离开后,顾畅青便夹着笔记本电脑来到临时治疗点的办公区域,查看之前所抓拍到的照片:
一片小山般砖瓦废墟顶端,一个五、六岁衣衫褴褛的男孩徐徐伸手向一朵绽开的野花;一群四、五岁的孩子在浑浊的河水旁洗衣服,其中一个略略抬头以茫然又无助的眼神看向镜头;一个干瘦的老妇人坐在家门口,神情悲凄地拿着丈夫与儿子们的号帽。
诸如此类因战争、纷乱造成国家动乱、家园破碎、男人惨死、妇孺孤苦无依的照片,他在伊莱国拍过太多,多到只要想到自己原先身处那个国泰民安的国家就有一种深深的负罪感。
所以这就是自己在这里待得越来越久的原因?
不是为了逃避?不是为了逃避高战天?
顾畅青,就算你在几个小时以前大声喊出高战天“他是我的爱人”,又能怎么样?又能改变什么?!
你以为你之前教训那个粗鄙男人,高战天他就会原谅你了吗?你就算把对方杀了,也不能让高战天活过来!不能!
因为高战天已经死了!死了!
是你逼死了高战天,是你顾畅青!
你自己弄不清楚小白的死因,将一切归咎于高战天,他们两个的死其实都是你顾畅青一手造成的!
罪魁祸首是你顾畅青!!
顾畅青低头将脸埋在双手中,试图将身体蜷缩成越来越小的一团,以逃避愈来愈浓烈的无力感与负罪感。
陡然间,断断续续的音乐宛若上天恩赐般的指点缥缈而来,如同温暖的怀抱萦绕在身体四周。
他缓缓回过神,侧耳聆听,随后难以置信地睁大墨瞳,透过指缝怀疑地窥探向桌子上的笔记本电脑:原来自己之前竟不知不觉搜索、并点开那个自己一直没有完整看□□连·格雷口红广告,因网速过慢而一直处于连接、缓冲状态。
此时,熟悉的背景音乐、熟悉的台词、熟悉的色彩与场景,以及熟悉的一幕幕往事全都如狂妄冲垮防洪大坝般疯狂地奔流而出的灭顶洪水,汹涌叫嚣着他与他们过往的种种。
干燥、闷热的气浪透过简易房窗户,抹过顾畅青浸入苦痛而眉眼紧拧的面庞,陡然间,视频又因网速过慢卡顿,他陡然阖上笔记本电脑冲出房间,闯入骄阳与戈壁之间狂奔两、三里地后,才颓然跪倒于山石之间仰天一啸,悠长、苦寂,犹如月下孤狼。
∞∞∞
“哥哥!水满了!”
这天午后,随着顾畅青机械地将从水井里打上来的一桶水倒进木桶里,清凉明澈的水顽劣地激荡、满溢出水桶流了一地,他才在法鲁格的提醒,以及水将鞋子淋湿的湿黏不适感中回过神来。
他在男孩的欢快笑声中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湿漉漉的鞋与袜,抬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便提着两桶水和男孩一同返回两百米外的住宿地。
两个人比赛般地追赶往家而去,路过小镇广场时,恰好看到一对小情侣刚求婚成功,此生正在村民的包围、祝福下欢喜拥抱。青年开心地冲上前与在场的兄弟朋友拥抱、庆贺。
顾畅青见状,也难得放下两个水桶,含笑上前与对方握手、祝贺,并接受一捧代表幸福、美满的核桃、红枣与茶叶。紧握手中满满一捧实物,仿佛自己也实实在在地拥有寻求已久却暂时远离自己的幸福。
踏实感还未在顾畅青心底盘桓两圈,他的视线便瞥见几个抱胸围观在旁的政府军:他们淡漠神情中的欢乐罕见且转瞬即逝,更多的是对这种无法恒久的幸福的漠视。
果然,欢庆余韵还未落尽,就听到女孩母亲双手交握,仰头望向天空,担忧地唤了一声:“上天,鲜花要怎么办?!”
顾畅青这才想起,这个民族非常喜爱鲜花,特别是在婚礼上,如果新娘不能接到新郎亲手采摘到的鲜花,不但意味着两人之间的婚姻缔结不受上天祝福,甚至连两人未来也不会幸福、美满、长久。
“请放心,我知道哪里有花。”青年朝未来岳母用力点头,随后上前握上未婚妻的双手,郑重许诺:“在婚礼当天,我会将亲手摘采到的鲜花,送到阿依德手中。”
“我和你一起去!”顾畅青陡然间上前两步,扬声脱口出自己突如其来的决定,清澈墨瞳里的热切与激情,如同无畏追求被视为生命般珍贵的一切的勇士,甚至连那个此时沉浸于热恋中更将步入婚姻的青年都自愧不如。
数天后的中午,顾畅青背上相机,敲响青年哈迪的家门,一同告别哈迪的家人,各骑着一匹马赶向十公里以外的一座高山,用简陋的登山装备:麻绳与鹤嘴锄,开始攀爬向那座海拔五百米的小山。
随着日沉、月升,昼夜温差渐行渐远,冷风夹着露水呼啸而来,顾畅青与哈迪每一步攀爬、每一次举锄敲击入山石、每次碎石滚落以及每一次脚下踏空、整个人悬空在山边迎风晃动,都如同在重演当年顾畅青与高战天攀爬东西亚伯利山,找寻野生黑百合的那段刻骨铭心历史。
两个多小时后,顾畅青与青年终于先后爬上山顶,在夕阳渐渐归隐于地平线的刹那,即将消失的光即便还不足照耀视线所及的天地,却足以照亮前方;虽然还不足以望到所有辽阔的天与广袤的地,却也足够领略这本来壮丽、伟大,却被战火逐渐蚕食、损耗生命力的国度。
两人找一处岩石避风,裹着毛毯围在篝火边,在等候晨曦再度照耀天地的漫长黑夜中,哈迪哼唱起流传于自己民族的歌谣,动听且忧伤,却依然蕴藏着渐盛的希望,以及对未来的憧憬。灼热燃烧的火堆徐徐暖了身,深情的民歌慢慢修补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