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杀(11)
至于父亲,他们曾今有,后来没了。
父亲林峥是安平市一家公司的老板,母亲顾溒是一名大学法律教授,郎才女貌,事业有成,还有一对孪生子,看起来是个和和美美的小康家庭。
时运不济,五岁那年,父亲破了产,在家待业,外人指指点点——靠老婆养着,真不害臊!被戳了脊梁骨的父亲借酒浇愁,开启了家暴模式。
林峥总是醉醺醺的,脸红得就像童话书里的猴子屁股,走一步晃三下。酒瓶子一空,他揪起顾溒的头发,一瓶子狠狠地砸下去,玻璃碴开了一地的花,鲜血像红色的小河,淌过顾溒玉琢的面颊。
他们害怕地瑟缩在桌子底下,顾北丞捂住顾北扬的眼睛,“别看,恶魔躲进了爸爸的身体!”
顾北扬推开他的手,一脸鄙视,“胆小鬼!”
他们贴着墙溜进房间,持起玩具剑,一声大喝,像骑士一样,英勇无比地冲向“恶魔”,刺了过去。
童话故事的情节没有如期出现,现实狠狠地抽了他们一鞭子。母亲把他护在身下,遭到了恶魔的疯狂报复。
印象里,母亲总是穿着田园风的裙子,像一朵娴静的栀子花,清风也要亲吻她的裙角。她总是带着淡淡的笑,坐在床边给他讲们一千零一夜睡前故事。
可后来,栀子花被人摘下来,丢进了雨后的泥坑里。她光洁的脸被画上了红紫的斑,额头缠着纱布。她搂着他们,依旧微笑着跟他们说“晚安”。
顾北丞抽着鼻子,哭成了小花猫,“妈妈,我再也不相信童话啦!都是骗人的!”
顾北扬一脸坚强地憋着眼泪,“我也是!”
不堪重负的顾溒提出了离婚,林峥却丧心病狂地提出了五千万的协议要求。顾溒无奈,决定用法律解决。
不知道这算意外中的意外,还是幸运中的幸运,林峥出轨,一个白富美兼冤大头包养了他。他抛家弃子,主动签了协议。
顾溒卖掉了安平的别墅,带着孩子搬到了西明,买了套三室一厅的小居所,又置办了两套两室一厅的,用来出租。顾溒向多所学校投了简历,半月后收到了一所综合院校的回音。日子不比从前,但总算安定下来了。
此时的学校只分两种,一种是初等教育学校,小学初中高中全部合并了,另一种是高等教育院校,即大学。有的两种合并,称为综合院校。
平静这玩意似乎很贵,好像须得下到土里,交了命才能买到。都说知音难觅,编排你故事的却大有人在,越是肮脏越是能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个不清不楚的单身女人,带着三块豆腐大小的孩子,总归是要被嚼舌根的。
孩子似乎也不例外,童言无忌甚至更为可怕,因为无知,所以无所顾忌。
小学那会,他们听到的最多的是“没爸爸的杂毛”“小野种”“□□的狗儿子”,文皓便是其中一个,打架请家长也成了家常便饭气。
只有暴力能止住八哥的嘴。他们气呼呼地抡起拳头揍过去,可寡不敌众,还引来了一群家长的攻讦。
这不打还好,这一打,越坐越实。
顾溒据理力争,校长给了她两个选择,要么道歉,要么滚蛋。她炒了校长,拉起孩子转身就走,替孩子转了校,也辞了职,自己创业开起了律所,自此在家里得了个诨号——“顾大侠”是也。
“女子本弱,为母则刚。”顾溒不是那朵穿着连衣裙的“栀子花”了,她变了,像是很久很久以前那首老歌里唱的“铿锵玫瑰”,不变的是,她还是一个母亲。
学校可以转,人心不可避,生物里有个物种叫乌鸦,天下乌鸦都是一般黑的。
他们很少打架了,免得在“江湖”上给顾大侠丢了脸面。他们学会了一个新的技能,叫做“视而不见”。
顾北丞有次丢过一团棉花给顾北扬,“诶,不想听就堵上!”
顾北扬嫌弃地把耳机往他怀里一甩,“你傻逼吗!”
人长大了就懂得了什么叫不可语人是非,懂得了什么叫心照不宣,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后来很少听到了。
十四岁那年,混账林峥找上门来,避开顾溒,某天放学,亲自到校守株待兔。
他们合计着怎么给“混账”来个下马威,答应了林峥一起吃顿饭。林峥开了个包厢,点了一桌子菜,倒也没搬“名义上的生父”这个架子,一个劲给他们夹菜。
他们没动筷,一前一后地搭着那套声色俱厉的“滚蛋”说辞,还没发挥到极致,进来几个瞟肥体壮的男子,把他们制住了,强行打了针药剂,眼一黑,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里,手脚被绑了个结实,隐约听到外面有有人在说话,什么“送到……实验室”之类的字眼。
他们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随后镇定下来,匍匐着身子在黑暗里摸索,找到一些玻璃器皿,小心翼翼地敲碎了一个,拾着玻璃片磨了绳子,撬窗逃了一次。由于寻错了路,又被抓了回去,遭了一顿毒打,上了铁链子锁,没吃没喝了一天一夜。
正当无望之际,门突然被破开了,一道强光刺了进来。他们看见来人的袖章上,是耀眼的五星和橄榄枝。
正是专案组,领队的是周贺,罪犯伏诛。
有的人活着,已经跨入了魔鬼行列,血缘百无一用。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生活仿佛苦尽甘来,细雨和风,岁月静好。
顾溒的律所风生水起,可人在江湖身名立,哪能没有半盏酒水迎笑脸,一杯浓咖苦长夜。可累死累活吃着外卖的顾大侠还是会早起做一顿早饭,晚归随手带两份冒着热气的饭菜。
也许是原生家庭缘故,总之,顾北丞和顾北扬的没有往不学无术的方向发展,但也没根正苗红到哪去,整个“高中”时代,不打架不早恋不抽烟不喝酒考试不掉线偶尔迟个到早个退上课睡个觉□□逃个课通宵打个游戏……当然,偶尔之后不能算上顾北扬的份,毕竟他想把他哥丢进废品回收站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过在一件事上他们达成了共识,偷偷摸摸违法犯罪!
这个时代,兼职发传单,不存在的!
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一个智能系统——根据爱好、信用、品牌、价格等要素选择公司,进行安装,生活基础功能是免费的,比如制冷、热水、照明等的控制,但商人自古无往而不利,各大功能按月计费,服务平台月末会不厌其烦地信息骚扰,两年保修期一过,维修、升级等需要另计费用。享受资料的消费的时代,相关软件也水涨船高,变着法套顾客口袋里的钱。
政府调节在这事上的作用微乎其微,消停一阵子又会周而复始,就像遍地是房奴的那个时代,房价高高在上,看不到坠落的尽头。
房子归根与电子系统不同,房子无法植入木马病毒,系统存在,意味着“黑客”也存在,并想方设法捯饬“反制裁”活动。
法律条文虽然明摆着,却是死的,毕竟法官和律师都是要吃饭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睁只眼闭只眼呗。
顾北丞连拖带拽把三好学生顾北扬拉下了水,加入了“地下”浩浩荡荡的“反制裁”大军,私下里接活赚外快,替人逃费,修改程序、安装软件,在学习中实践,在实践中学习,这方面的造诣可谓炉火纯青。
感念周贺的恩德,顾溒每年节假日的时候都会让儿子带些礼品前去问候,这一回两回还好,年年如此,周贺倒不好意思了。中国人讲求礼尚往来,再说救人本是他职责所在,便回了礼,一来二去,熟络起来,顾北丞他们忽然有种钓到了干爸的感觉,差点成了继父。
人民警察找媳妇难,专案组是难上加难。周贺自年近三十,家里便开始催婚,从相亲路上走来,不是女方认为十有八九会守寡,就是自己怕耽误人家姑娘,直到现在还母胎单身。父母并不是重香火的死封建,只是怕他没人照顾,可惜儿子是团扶不上墙的烂泥,最后自暴自弃放任他流。
直到见了顾溒,他那在魔药枪支里行色匆匆的脚步才停顿下来,岁月蒙尘的心脏复苏了。他也能感受到,在职场上能言善辩叱咤风云的顾溒,舌头也会打结,绝不是空穴来风——
令人费解的是,顾溒坚决地拒绝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