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腰(17)
她拉了秉容一把,“你在这等我一会儿,我去拿两碟来不就成了。”说完,她也不管秉容答应不答应的,扭头往回走。这下子,秉容进退不是,站在廊柱旁瞧天上落下来的雪花,出神了好一会儿,伸了手掌来接。
里头正不晓得是谁和了牌,一阵吵闹笑声,接着响起搓动麻雀牌的声音。秉容正出神呢,觉着手冷了,缩回去,耳边听得里头有人说冷,紧跟着窗边一道脚步声,他下意识要退到墙边,已是来不及,那人瞧见他了。
是个女子,鹅蛋脸上还挂着笑,二人四目相对,都愣了一愣,还是她先出声:“怎的不进来呀?”二人并不认识,只是她以为秉容是后到的客,笑着又说了一句:“外头多冷呀。”身影在窗边过去,从门帘里就闪了出来,站在那儿朝秉容招手。
她这一出来,惊动了其他看牌的人,两个拥到窗边来,扭头问俞博衍,“俞先生,你还有请了的客不曾到哩。”俞博衍丢出去一个牌子,起身走到窗边看,不想到是秉容,瞧见他一只手掌冻得红彤彤,板着脸:“还不进来。”
秉容心里是七上八下的跳着,呆呆的站住,给那个鹅蛋脸女子引进去,不想到屋里还有许多人,半是窘迫半是无措,一张脸淡淡的红起来,在落地花罩旁摆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一时,屋里除了打牌的四个,目光全落在他脸上,可把秉容看成了个大红脸,嗫嚅着嘴,不晓得该说什么。小玉秋性子活泼,也藏不住话,她就坐在俞博衍身后看牌,笑嘻嘻的问出来:“这位是谁,不听说俞先生还有位兄弟。”她爱闹,说话随意惯了,当下其他人听了,也只管笑,三两个附和她,“是呀。”
俞博衍本想笑,可一想他跟秉容还没和好,硬是止住,“打牌就打牌,怎么开起玩笑来。”他这样言其他,引得一屋子男女猜测,除了大小玉秋,请来的玉小环、花意春两位女士,不免多看了秉容几眼。
秉容见俞博衍还是板着脸,觉得他大抵是不高兴自己引起了一屋男女的误会,脸上的红慢慢褪了。别个打牌的打牌,看牌的看牌,围在桌前说话的说话,自己不晓得干什么好,一个个剥桌上小竹筐子里的核桃。
引他进来的鹅蛋脸女子正是花意春,她坐在桌对面,浴盐fable.dJ两瓣薄薄的唇,雪白的牙齿,从一个个瓜子壳里磕出瓜子仁来,很快磕出一捧,笑盈盈的走到桌前,向四个人分了。
杜若松的身后是看牌的大玉秋,这一小捧瓜子,他是不吃的,倒是大玉秋不介意,自个儿拿来吃了。俞博衍正吃了个六筒,丢出一张东风,听起牌来,目光落在右手边的白瓷碟子上,扭头朝花意春望了一眼,这时身后的小玉秋把碟子里的瓜子仁抓去一半,笑得很有意味,“玉姐姐的心意,我可不好全吃了,留一半给大爷吧。”
从花意春起身给四人分瓜子,秉容就睁眼瞧着。小玉秋一席话,引得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俞博衍脸上,连花意春也不例外,一张粉脸微红,笑了一笑,低下头去,抓了一个牌子在手里玩。
俞博衍隔着一桌人和秉容的眼睛对上,他想,只要他瞧出秉容有一点儿不高兴,他绝不动这捧瓜子仁。可秉容只是抬着头,那双眼睛眨了眨,低头看白瓷碟子,等再抬头,俞博衍已把瓜子仁倒在手心里。
他在逼秉容给出表示,以一种很隐秘的方式,别人都看不明白。秉容也只是模糊的想,他不愿意俞博衍吃这些瓜子仁。
屋里正静着,李妈一掀帘子进来,手上端了两碟干点心,往桌上一放,“方才经过还热热闹闹的,怎的这会儿好安静,我家姨奶奶让端了两碟干点心来,还请大家不要嫌弃哩。”说完,她轻扯了秉容的衣衫一下。
众人经她一打岔,都笑起来,原来方才大家都为这捧瓜子仁,在不说话呢,真是好笑。于是,屋里的热闹又回来了。
花意春本不在意俞博衍吃不吃瓜子仁,不过他们起哄,多少也愿意俞博衍吃一点,不然面子上过不去哩。经这老妈子一打岔,想来他是不会吃了,脸上仍是带笑,安静坐在一人后头看牌。
“幼玲让你们过来的?”俞博衍听牌,不太注意其他人的牌了,倒接李妈的话茬,问道。
李妈心想这不是摆着的事儿嘛,点头,“姨奶奶回来经过,才晓得少爷请了客,这不,就让我过来了。”俞博衍点了下头,没说什么,脸色却是一下不好看起来,冷冷的沉下去,唬了李妈一跳。
秉容一直在看他。俞博衍听了李妈的答话,脸色更是冷得厉害,几个一口,吃花意春分给他的瓜子仁,吃得干干净净。
一下子,秉容的心里酸酸的,觉得手指头有些疼,低头一看,原来指腹重重摁着核桃壳久了,印出来一个紫红的印儿。秉容低头看自己剥出来的核桃,直觉着心里的酸满得要溢出来,哽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难受,呼了来回几口长气,却连眼睛也觉得酸了,坐不住,起身走了出来。
李妈瞧他不大对,跟着走出来,问他:“咋了,他们给你委屈受了?”秉容摇摇头,她却自顾说下去,“我看也是,招呼你进去,让你坐在那儿孤零零的,一点儿规矩也不懂。”
秉容没接她的话茬,沉默的往回走。
第18章
幼玲在屋里等他们回来。
她性子急,等了半个钟就觉得待不住,心上一只蚂蚁爬来爬去似的痒,心想,干脆自己过去看看得了。说干就干,她拿下衣架子上的斗篷,披上也不系,往外匆匆一走。
“嗳哟!”李妈给她撞了个满怀,苦叫了一声,把低头匆忙而出的幼玲吓了一跳,抬头见是她,登时笑了,拉着她往屋里走,“可算是回来了!我等的都急了,正要出门亲自去看呐。”
李妈知道她性急,也不啰嗦,把过去看到的都告诉幼玲,推了秉容一下,“他在屋里待的时间,比我的长哩。”幼玲便笑着望向秉容,“怎么样,真是李妈说的那样吗?没见庆莲与玉芬。”
秉容哪里细听李妈的话,失了魂似的,点了两下头,“嗯。”幼玲看他神色觉着不对,伸手碰碰他的脸,却是凉凉的,忙让李妈倒了杯茶来,“怎么了这是,出去一趟,回来失了魂儿?”
秉容没说话,李妈把热茶放到他手心,忙着搭腔,“我进去的时候,秉容可在桌前孤零零的坐着剥核桃,没人跟他说话哩。姨奶奶,你是没瞧见,那些个女子多么的神气!”
幼玲柳眉一皱,“真的?”
秉容还是不搭话,幼玲挥手让李妈出去,推了秉容一把,“我问你话,是不是真的,你受她们冷落了?”秉容瞧她脸色是动了气,怕她真一个不满意,杀到外院子去,要不就跑老爷跟前告俞博衍的状,忙摇了摇头,却又不知该怎么跟幼玲说明白自己是怎么了,没头没脑的轻声问了句,眼神怯怯的,“现在都,都时兴……嗑瓜子给别人吃吗?”
幼玲一愣,“什么磕不磕瓜子……”忽的明白过来,脸上要笑不笑,“这都是些哄人的手段,你刚才见了?”秉容点了下头,“她给四个人都分了一小捧。”
“嘁!”幼玲的语气充满了鄙夷,似乎多说一句她都嫌脏了似的,“博衍也吃了是不是?”秉容没搭话,他不说,幼玲也明白,坐下来没好气的说:“你还给他遮掩上了,你怕我搁老爷面前告他的状?”
她冷笑了两声,“我告诉你,老爷年轻的时候,这些美人磕出来的瓜子,他还吃了不老少,不愧是一个种出来的!”想想,她又觉得不对,“总之,是爷俩都不是好东西。”
秉容动动口想要说些什么,见她气从脸上发出来,没敢说出来,“那我回去了,出来这样久,我可不再陪你说话。”幼玲也是累了,点头同意,“我也累了。”进到里屋,躺到床上。
这个时候,正是睡午觉的时候,俞彪睡下还未醒,屋子里静悄悄的,陈妈不知道哪里去了。他自己脑子乱糟糟,也躺到床上。
偏是睡不着,不断回想起外院子屋里发生的一切,当时觉得看不清的俞博衍的脸色,这时候都在脑里忆得清清楚楚——他冷着脸。秉容想得心里难受,塞了棉花似的,堵得喘气都变得不情愿。
也不知过去多久,窗子外响起小丫头佩儿的声音,“李妈,前头外院子来了好多人,都在打牌呢,我还见着六姨奶奶和七姨奶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