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味瘾品(29)

空气瞬间寂静了，安扬正想笑，迎面恰好驶来了一辆笨重的大水泥车，尽管下坡的车速相当快，可对于富有骑行经验的他来说不算什么，他灵活地一转方向避开了，身后人却在刹那间将脑袋扎进他的后腰，握紧的手用力到快把他的皮给揪掉了。

安扬龇牙咧嘴地叫他松手，宋乃被他的故事和刚才的突发事件吓到了，仍沉浸在恐怖中，没听清他的话，遇到一个下坡大弯，车身骤地倾斜失控，一声巨响中，两人摔进了路旁的草从里。

“嘶……”

手肘刮破一道深口子，流出浓稠的血，安扬一边摘头盔一边骂脏话。宋乃虽然没带头盔，但出于本能的求生欲让他及时地护住了脑袋，加之夏天的灌木长得茂密，他倒没有受伤，缓了一会儿，顶着一头杂草，呆滞地坐了起来。

“都说了让你别乱动，”安扬胳膊下夹着头盔，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去检查他的爱车，流光溢彩的紫色巨兽安静地横躺在地，他稍微查看了一下，便发现是离合片断了，皱起了眉，“这下好了，咱们只能走回去了。”

他朝一旁的吓懵的兔子招了招手，“过来，帮把手。”

宋乃揉揉摔疼的腿，赶忙过去了，等他试着一抬才发现，这车简直太重了。

“四百多斤呢，小心你的脚，别被砸成泥了。”

安扬挽起衣袖，露出两截健壮的胳膊，低吼着，青筋暴起，宋乃咬紧也拼了命地用力，好不容易才抬起这头沉重的巨兽，相比之下，推就容易多了。

宋乃扶着后座，安扬把着两只握柄走在前面，他背着个小挎包，穿着短裤和宽松的长卫衣，头顶的树枝间洒下斑驳的光，宋乃看着他年轻蓬勃的背影，感受到了独属于学生的青春气息。

“你多大啊？”

“20cm。”

“啊？”宋乃完全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安扬低笑了声，没再捉弄他了，“你猜。”

“二十三？”

安扬忍无可忍，“我有那么显老？我才十七啊小兔哥哥。”

二十三根本不老，季先生二十五岁，但是一点也不老。

宋乃在心里小小反驳。

突然想到了什么，他又小心翼翼地朝前面的人抛出一个问题：“车坏了的话，要多少钱修呢？”

安扬一顿，回头，宋乃正低头盯着地面，像个犯错的学生，浑身都诠释着惴惴不安这个成语。

“没坏，就离合片断了，换一个就行。”本来还想捉弄一下他，可惜安扬热得没心情了。

只是这傻兔子不知道顺坡下，反倒还指了指车身受损的部位，“可这边还掉色了。”

排气管上一大块贴膜凹陷剥落，露出内里原本的黑色，安扬早就看到了，只是懒得说而已。

宋乃扰乱他是真，但翻车主要还是因为他操作不当，还好他在最后几秒及时踩了后刹降速，不然刚才可不是蹭破点皮的事了，撞上护栏，脑袋被削掉都有可能。

他停下了步伐，挂着神秘的微笑，“小兔哥哥，你猜维修费得多少？”

宋乃一听就到钱这个字，心里就直打突，抱着侥幸问：“几百？”

“错。”两跟长指在眼前晃了晃，宋乃听到安扬以一种仿佛在谈论几块钱一斤的大米的轻快语气说，“还得往后多添俩零。”

负债累累的小兔子瞬间被晴天霹雳劈中了，眼前一阵发黑。

手指触到了下巴，轻轻抚了抚，往上一抬，那道身影突然贴近了发愣中的兔子，用一双亮熠熠的狼眸巡视着这只呆呆的猎物，“赔不起的话……其实肉偿我也不介意。”

宋乃抬眼对上他笑眯眯的脸，回过了神，整个人迅速往后一撤，逃离这头小色狼。

他知道安扬只是在开玩笑，但因他的话，仍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我会赔给你的。”宋乃扶着摩托后翼，没什么底气地朝他承诺道。

“没关系，赔不起就过来给我当保姆抵债，也是一样的。”安扬的声音很好听，当他不笑的时候，很难分辨出他话里的真假。

第48章 Amazing Grace

“不行。”宋乃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会赔偿你的。”

如果给安扬做保姆，那他就再也见不到季先生了。

四周太安静，只有风摇动树叶和山间昆虫和鸟特有的叫声，安扬还在叨叨，宋乃再不搭理他了，兔耳朵焦躁地晃来倒去，一路都在拼命想着赚钱的对策。

大约步行了两个多小时后，他们终于下到了山麓，隐隐能听到汽车和行人的声音，繁华的市区似乎触手可及，宋乃累得不行，满身滑腻的湿汗，一抬眼，隐没在不远处林间的一幢小小的白色建筑骤然闯入眼中。

“到了。”

双眸倒映着尖端生锈的十字架，安扬总是漫不经心的样子突然收敛起来，站直了身体，表情变得肃穆凝重。

“到什么了？”

“好玩的地方。”

“好累啊，我不想去。”宋乃一边擦汗，一边无奈地说。

可安扬仍然自顾自调转方向，推着摩托穿过一截被轧坏的护栏，往茂盛的杂草地里走。

车刚推进去就被乱枝勾住了，但安扬一意孤行偏要往里去，跟中了邪似的，宋乃只好跟在后面推，好在没过太久，前方就出现了一段蜿蜒的石子路，车一压上去就发出牙酸的咯吱声，宋乃害怕轮胎被扎爆，可安扬这时候全然不在意他的宝贝爱车了，仍旧面无波澜。

石子路显然是人工开凿的，从荒芜中辟出一条只容一人通过的窄路，磕磕绊绊往前行了一段，安扬抬手拨开比人还高的杂草，一座破败的白色教堂出现在眼前。

教堂修成的年头不小了，不是庞然耸立的哥特式教堂，也没有阿拉伯风格的盘旋花巧雕刻，简朴得像栋只刷了层漆的尖顶房子，墙皮皲裂，爬满了幽绿的滕攀植物，随着风浪细碎地摆动。

彩色的玻璃窗在风吹雨打下褪去鲜艳，泛着陈旧的黄灰颓暗，尖锐的碎玻璃片扎在窗框上，里头黑洞洞的，明明天光大亮，四周却凉飕飕的，比坟墓还阴森冷寂。

宋乃正觉得有些毛骨悚然，突然间，一只乌鸦从窗户里飞了出来，嘎嘎怪叫着一晃而逝，宋乃被吓了一跳，心率飙升，连忙往后缩了几步。

安扬毫无反应，他将爱车随意架在教堂门口，推开没有上锁的大门，抬脚就往里走，跟回家一样自然。

宋乃别无他选，只能跟上去，一进去就被扑鼻的灰尘呛得磕了几声，捂着口鼻抬眼打量起四周来。

教堂内部方正，穹顶高深，一切摆设都保持着原样，两旁陈列着布满灰尘的排排长椅，最前方的讲经台上摆放着一本腐朽的圣经新约。

“你以前来过这里吗？”

宋乃看安扬的脸色不对劲，轻声询问，可他这么小的声音也被回壁传得很响很长，余音绕梁不去。

安扬走上祭台，看清碎玻璃倒映出的自己，伸手在兜里摸索一阵，翻出一块皱巴巴的创可贴，撕开贴在了鼻梁的细小伤口上，一扯嘴角解释道，“当然，那时候我才五岁，父亲让我跟着这里的神父马丁学习最地道的英式英语，我经常和那些信徒们一起做礼拜。”

他放下了手里的圣经，被虫蛀的纸张如破碎的蝶翅般纷纷陨落，掉在他的鞋旁，被他一脚碾过，他张开嘴，漫不经心地哼唱了一句妇孺皆知的福音圣歌：“Amazing Grace, how sweet the sound.That saved a wretch like me.”

—奇异恩典，何等甘甜，我等罪人，竟蒙赦免。

纯净的男声在穹顶回荡，斑斓的光线透过他头顶破碎的彩窗打下，照亮他脸上每一根倔强的线条，宋乃怔怔地看着他一步步走来，漆黑的眸子闪着光彩，可下一刻他又绕过了自己，宋乃忍不住转头望去，安扬在最后一排长椅的角落里蹲下身，手指抚上了椅背，似乎在找什么。

忽地，他露出一个笑容，抬起晶亮的黑眸，朝宋乃招手道，“小兔哥哥，快来看，这么久了竟然还在。”

安扬眉宇间的阴郁一扫而空，露出一排白牙，眼眸弯弯的，特别纯粹地开心着，宋乃不知怎么的，一下子就想到了宋乐，大概是因为活这么久他只被这两个人叫过哥哥。

宋乃走过去蹲下身，安扬指腹沾满灰尘，在椅背上擦出了一块干净的地方，上面用记号笔画着三个火柴小人，被时光剥落了一半了，有个小人没了圆圆的天灵盖。